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莫独醉】整理 附：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情难独诉》 作者：CD很长 （一） “队长，电话。” 杜明用手肘小心地戳了戳正在做训练的周泽楷，下巴指向桌上不停闪烁的手机。 周泽楷取下耳机，拿起手机发现来电显示没有名字时，接听的动作稍稍停滞。愣了两三秒，才鬼使神差地滑动拇指。温热的手机轻贴耳朵，他没有说话，静静等待电话彼端的人诉说来意。 “喂？小周啊。”那个人说话有些喘，又好像是被冻着了，不停地呵气，“我是叶修，刚到S市。不得不说你们这儿春天来得真迟，都这个月份了，还冷飕飕的……” “你在哪？”周泽楷冲动地说完，才发现自己竟然打断了别人的话。捏着手机的指头一紧，那边的人仿佛知道他还没说完，很有耐心地没有回话。一时之间，只听得见倏忽而至的电流声。周泽楷抿了抿嘴，说：“我来……接前辈。” 叶修被逗乐了，当真是联盟第一金口，不到关头撬不开。憋着笑，叶修说：“不用走那么远，你悄悄看窗户外面。” 周泽楷猛地抬头，目光跳过紧闭的玻璃窗，翻越栏杆，叶修就站在墙外电话亭的门口，懒散地靠着门。见他看过来，轻捻香烟的右手晃了晃，顺带抖落半截烟灰。周泽楷实在不记得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样了，叶修其人，不管过多少年，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。 “前辈，你等下。”挂断电话，周泽楷对叶修点点头，站起来一推凳子，长腿一迈，奔去向经理请假。照理来说，战队的队长是无需请示经理的，他这么做也只是去知会一声。 经理也只是奇怪全勤小王子怎么突然说要请假，还是去接朋友——没听战队的人说泽楷有外地的朋友要来呀？只是经理也不想自讨没趣地问，周泽楷等他一句“我知道了”都频频往门口看了两三次，现在更跟风一样飞速飘走，问了估计也只得一句“嗯”。 丝毫不敢停下脚步，周泽楷气喘吁吁地绕到后门，叶修早已在这里等他。 春寒料峭，地面尚有余雪，天空一片灰黄的阴霾。叶修的羽绒服挤得鼓鼓囊囊，围巾嫌妨碍抽烟，直接搭肩膀上。周泽楷刚从空调房里出来，衬衫外只搭了件开衫，却被剧烈运动逼出满头大汗。 “前辈。”周泽楷在叶修前面停下。 叶修见他穿得单薄，又把周泽楷赶回去加外套。直到他第二趟跑出来，俊脸被热气蒸得通红，仿佛在熬盛夏天。 “……怎么会想到……来S市？”被叶修拒绝了两次帮忙拿箱子，两人一边走着，周泽楷一边苦思话题。跟人说话一向不是他所长，但身为主人，总不好让客人一个劲自说自话。 叶修拖着箱子，慢吞吞地走，闻言“咦”了一声，略惊讶地说：“我之前问你退役之后来S市怎么样，你说‘好，包吃住’，我当然就过来了。” “哦……”周泽楷拖长音调，却没了下文。箱子下轮子轱辘轱辘地向前转的沉闷声音，竟然比两个大活人更加活跃。叶修当然不觉得尴尬，倒觉得挺惬意。周泽楷这年轻人，最大的优点，就是不烦人。 半晌，周泽楷才追加一句：“为什么？” “只有你说包吃住啊。”叶修理所当然地回道，“不投奔你投奔谁？” 周泽楷摸摸鼻子，“哦……前辈，先去放行李吧。” “不过，我也不会没皮没脸地一直住，玩几天我就走。你放心好了。”叶修解释，顺便揶揄道，“貌似你没有交女友的传闻吧？要是有偷偷来往的女朋友，我就不打扰了，一会儿去定个酒店。” “没有，前辈。”周泽楷突然停下来，异常认真地说，“没有女朋友。” “唔，”叶修被他的严肃态度弄得有些尴尬，“现在的年轻人对男女关系认真的不多了，你的态度非常端正，值得表扬。” 是……吗？周泽楷眯了眯眼，听出叶修话语间的敷衍，感到略微失落。如果自己是个可以侃侃而谈的人，是不是就能很容易地跟叶修打成一片？就像……周泽楷仔细考虑了一下，如果侃侃而谈到黄少天那种程度，还是算了吧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，很快走到离轮回俱乐部不太远的一个小区。方砖路十分干净，光秃秃的树尖刚开始冒花芽。楼房看上去才建没多久，内敛的大地色系配色，看得人很舒服。叶修一路走来，已见到几辆名车进出小区，扑面而来的寒风也有丝丝昂贵的味道。 “小周什么时候买房子的？”叶修忍不住开口八卦道。 周泽楷微微一怔，说：“想接父母来S市，他们说老家好。”其实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理由，可多年的习惯，依然让他脱口而出最简单直白、用词最少的那一条。 房间在六楼，玄关末端便是楼梯，一边往上，一边往下。装修风格非常简洁，空间利用得极好，让叶修一进门就感叹果然是周泽楷的房子。房间只有两间卧室，一间书房——其实是用来玩荣耀的——一间健身房，每间房的空间因此特别大。这种设计表明了其主人的身份，单身男人，没跑了。 “吃饭去。”叶修把箱子扔客房，大功告成地搓了搓手，“介意我抽烟吗？” 周泽楷这才发现，叶修见到他之后就把烟掐了。残留的烟味被空气稀释不少，竟让他没注意到这一点。赶忙摇摇头，他拿起车钥匙，说：“前辈，走吧，我开车。” “开车不好。”叶修很奇怪地皱着眉头，难得反对道，“不远的话，走路去吧。” “嗯。”周泽楷很老实地点点头。 跟在叶修身后，周泽楷的思维开始神游，妄想着，自己或许是叶修拉长的影子。视线从叶修左边翘起的发梢到右边耷拉的发梢，再一路往下游移，到叶修随冷风一缩、风过了又伸直的脖子；再到颜色发旧，不知道买了多少年的羽绒服，腰线的线头脱了一截，半空晃荡着。叶修的脚步拖沓，啪嗒啪嗒的鞋底拍打石板路的声音，简直敲在周泽楷的心上。 幸福来得太突然。 要认真回溯的话，周泽楷自己也记不得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叶修的了。就跟他记不得叶修的样子，只记得对方凌厉的打法、老辣的战术一样。 他与叶修的关系，还仅仅停留在恭敬的“前辈”称呼。但心中奔涌着的、无法表达出来的情感，上缴完足以让他直呼叶修“叶修”的分量，还能剩下许多、许多、许多、许多、许多……许多，多得他没法用言辞描述的许多。 只有几天的时间。 只有几天的时间，也够了！周泽楷面无表情地跟在叶修身后，心中光屁股的小天使乱扑乱撞，一边吹喇叭，一边撒礼花。 （二） 周泽楷猛地睁开双眼，一时之间，没能认出卧室略为陌生的天花板。窗帘敞开的一丝罅隙透过明亮天光，顺沿他的左手流淌至右手，最终打在了木制的衣柜门上。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脸上睡出的红印，他下意识想赶回去训练，打开手机，才发现今天是周一，离比赛日还有段时间，偷一下懒也没有关系。 奇怪了……自己为什么要跑回家里住？周泽楷掀开被子坐起来，艰难地搜索昨天的回忆。这对直到吃完早饭才能清醒的他而言，无疑有些辛苦。 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名字，朦胧的重影糅合为一，十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变得再清晰不过。 ——叶修。 周泽楷手没撑住，“砰”地一声，滚落地板。 拍拍膝盖坐在地板上，周泽楷依然恍惚着，不敢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。任他内心世界再怎么丰富，也想象不到叶修拎个箱子就千里迢迢地跑来投奔他。两个人关系并非点头之交——毕竟同为职业选手这么多年，赛场上的对手，私底下的朋友，职业圈的众人关系都不算太坏。但他也十分肯定，他不是叶修来往最密切的那一拨人。 “不要想去揣摩叶修的心思，我们跟没下限的人大脑构造不一样。”叶修的队友魏琛曾经这么说。 这句话被周泽楷过滤完毕，就变成“高人的神秘莫测别人不懂”。换好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下楼，周泽楷敏锐地嗅到食物的味道。厨房是开放式的，气味一路上飘，在楼梯上都闻得到。 “哟，小周，醒了啊。”叶修围着围裙，正在往碗里倒生抽。刚刚熄火的锅还在冒气泡，蒸汽热腾腾的，很快被抽风机吸走。“你这里不经常住人，油盐酱醋倒也齐全，方便不少。你下来得刚好，能吃辣椒吗？爱不爱吃酸？” 周泽楷这才回过神，盯着围裙前面绣着的向日葵，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，“不要葱。”调料都是江波涛买来的，有时周末轮回的队员来玩，饭都是他在做，厨艺连孙翔都赞不绝口。 “我就会煮面条，凑合着吃吧。”叶修夹起一块荷包蛋，盖在面上。荷包蛋半面焦黄有些发黑，另半面却嫩得要出汁，显然煎得不大好。周泽楷小心翼翼地端走，又回来拿了两双筷子。 叶修拉开椅子入座，吃了两口面，又皱着眉毛抬起头，伸出手在半空挥了挥，好像在驱赶什么东西。周泽楷停下筷子，表情十分疑惑。叶修悻悻地停止动作，笑了笑，说：“没事，没事，刚有苍蝇。” 往四周看了看，入目一片窗明几净，周泽楷没有继续在意，提起筷子又夹了一口面。安静地咀嚼完，他才微微眯起眼睛。周泽楷家乡吃东西很清淡，叶修放的醋量对他而言，太酸了。 叶修心里也纳闷，刚刚是自己眼花了？怎么看到周泽楷身边飘着一朵朵粉红色小花？ “前辈。”周泽楷放下筷子，“去跑步吗？” 叶修正在喝面汤，听到这个提议，不假思索地打算回绝。“不去”两个字已在牙关，看见周泽楷异常认真的表情，心一软，叶修不忍心拒绝得太直白，只好说：“可是我没有运动服。”一边说，一边抖了抖自己条纹睡衣的袖子，一副非常可惜的模样。 “我借你。”周泽楷真诚地回应。任叶修这种死宅怎么想，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职业选手常备两套以上运动服——转念想到眼前这个人另一重身份，他顿悟了。联盟的金牌小模特，身材怎么能差。 叶修负隅顽抗：“你比我高。” “唔。”周泽楷直接站起来，拉着叶修上楼，行动力十足地拿出另一套同色的运动服，往叶修身上比了比。他没说话，叶修却福至心灵地懂了周泽楷的意思：你看，没差多少，穿吧别客气。 ……这颜色，你穿上低调帅气，我穿上要去工地好吗？叶修心里这么想着，看到周泽楷期待又高兴的脸庞，又不忍心让他黯淡下去。联盟第一心脏大师对上联盟的良心，竟完全没占得上风。叶修乖乖换上运动服，弯腰穿鞋，把裤脚别了两圈，却觉得上身有一点紧。 “前辈，多运动，身材好。”沉默许久的周泽楷终于说了句话。在门口用鞋尖抵了抵地板，周泽楷看见叶修跟上，带头跑进楼梯口。原本想偷偷坐电梯下去，可叶修扭头一看，周泽楷停在扶手边，显然是正等着他。 叶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第一次觉得跑来S市是个错误的决定。 迎面而来的寒风，差点没把前脚刚踏出大门的叶修逼得缩回龟壳。冰凉的气息，从脖子一路往下沉，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，叶修就像一块泡在冰水里的海绵。脚也沉甸甸的，眼见周泽楷把他抛后，叶修一点没法加速跟上。 不过，今天的天气，就如绽开笑颜一样，比昨天要好太多。纤薄的一层白云，让天空的颜色变成浅浅的乳蓝色，太阳不大，地上连影子也看不清楚。 叶修眯着眼睛慢速前进，跑着跑着，明明在他前面的周泽楷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他并肩而行。“小周现在比以前能说话了嘛。”叶修实在需要聊天来分散精力，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出小区。 还记得当初，周泽楷除了“嗯哦唔”，再难听到他说第四个字。现在能说短语了，不知道轮回的老板是不是夜夜在家烧香。可是……叶修暗自思忖，轮回老板这是明显还愿没还好惹报应了啊，怎么周泽楷不说还好，说起话来这么欠揍。 “嗯。”周泽楷为了掩饰难为情，没有转头与叶修对视。自己这算是被夸奖了吧？“因为是队长。” “队长的责任啊……”叶修深有同感地感叹道，“可以理解，可以理解。”每个人都在随着战队一同成长，队员与周泽楷的默契加深的同时，周泽楷也在学着怎么能更另队友更加理解他。时间无情流动，没有人能永远留在原地。 两人沿公路向前，前方不远处，是轮回俱乐部的大楼。叶修刚开始还能跟周泽楷聊天，路过俱乐部后门时，已经气喘吁吁得没法说出话。反观周泽楷，气定神闲得仿佛正在散步。叶修的脑子早被跑动的颠簸摇成一团浆糊，此刻唯一清晰的念头，竟然是“吃过饭剧烈运动对健康不好”。 “队……队长？”方明华到马路对面买面包，顺带给吴启他们带饮料。刚回到后门，就路遇自家夜不归宿的队长，旁边还跟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人。想周泽楷挑起话题明显太天真，方明华打招呼道：“早啊，锻炼身体呢？” 听见背后方明华的声音，周泽楷停下脚步回头，叶修立马瘫倒紧靠电线杆。沉默地朝方明华点点头，周泽楷拍了拍叶修肩膀，示意他别偷懒继续跑。 “这个暂停按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够。”叶修低声抱怨一句，深吸一口气，跟上周泽楷的步调。二十多年，他走哪儿都能恣意妄为，却被周泽楷押着来跑步被魏琛方锐知道了还不得笑死。 “队长慢走——”方明华朝远去的二人挥挥手，越想越觉得那道声音耳熟。 突然，他像被过电了似的，握着面包的手，越捏越紧。红豆面包里的红豆馅涌出来淌了一手，也被他全然无视。 “赶紧告诉副队，摊上大事了！” TBC （三） 两个人绕到轮回俱乐部另一边、略有些远的一个购物中心，买了两只冰淇淋。周泽楷喜欢的是最普通的牛奶味，询问叶修意见时，对方却在向服务员打听有没有烟味的，他只好默默递给叶修手里的牛奶味，自己再买一支。临走前，叶修瞧见门口开着家花店，突然溜达进去，带走一盆瘦巴巴的小仙人掌。 两人像散步似的慢速回家，沿途是一片老街区。小店的招牌被枝叶的阴影笼罩，老人支着竹椅，手肘边的小木桌上放着玻璃水瓶，茶叶还在打转。繁华都市里的宁静一隅，依稀能听见猫叫，除此之外，好像只有间或疾驰而过的车子动静，闲适得让人想打盹。 叶修是实在没有张嘴的力气了，可与他并肩而行的周泽楷，却在享受这段时间。 安静得仿佛心间正诞生灵犀的白线。 “咔嚓。”周泽楷拔出钥匙，推开门，从叶修手里拿过花盆，不声不响地从楼梯尽头消失。在叶修看来不下于万里长征的路途终于走到尽头，看见沙发的一刹那，他放松的心情，有如当年在塔顶清完几百只圣诞小偷。 当周泽楷洗完手下楼，叶修却已经不在沙发上。他循着烟味往阳台找，不出几步，就看到叶修肩靠阳台白色的门框。他手中的烟刚刚点起，背对着周泽楷眺望远处，周围云雾缭绕，上半身差点没被烟整个吞没。 “……”周泽楷心里的话转了一圈又一圈，最后问出口的，只剩一句：“不玩荣耀？” 下一秒他就听见叶修说：“嗯。” “世界这么精彩，有的时候，人要去追寻更多的东西。”叶修话说得跟教科书似的，“我还可以有其他事情做，呵呵，比如说养几盆植物，跟你出去跑步。以后就到处去旅游，去比荣耀大陆更广大的地方。” “真的？”周泽楷皱了皱眉，不假思索地反问。 叶修没有回头看他，微微佝偻着背，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。 周泽楷只觉得，叶修的声音，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。陷入烟雾的整个人，也好像同声音一样，飘渺而忽隐忽现，伸长手臂也没办法抓住。 “你说那个仙人掌啊，”叶修非常突然地转过身，“放烟灰肯定特别方便，以后都不用烟灰缸了。你要记得提醒我经常浇水啊，不然我肯定给搞忘了。以前陈果在二楼养的金鱼老是死，她还怪我跟老魏放毒气把鱼毒死了，抽烟的人老是受伤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 其实花店里的导购说过，仙人掌不要浇太多水，一个月一次也行的。周泽楷心里已经完完整整地把这句话默念了一边，话到舌边，却怎么也撬不开自己的嘴巴。 再抬头时，叶修已经用纸把手指落满的烟灰擦干净了，正蹲在冰箱冷冻室前，掏出袋冻得黏成一团的云吞。抽了一半的烟，连同纸巾一起被扔掉了，周泽楷把阳台门推开一些，送进微风驱散烟味。 中午吃的是云吞。 不知道为什么，肉馅里裹着玉米粒。 周泽楷默默地把碗收拾干净，默默地洗碗擦干，默默地想怎么样才能让叶修知道醋其实不放更好。苦思十分钟，不得果。白瓷碗亮得能看清自己的脸，周泽楷愣愣地与自己对视，直到叶修问他扫帚在哪。 见周泽楷指向楼梯边的门，叶修这才发现，楼梯下的这块空间，被封成一方斜顶的储藏室。把袖口随意地撩起，叶修扭开门把，门内的世界映入眼帘，丝毫不见扫把的影子。可称得上壮观的景象，让叶修这样处变不惊的男人，也惊奇得说不出话。 占满两面墙的玻璃立柜，满满当当地摆放着一列列人物模型。柜子最里端不是墙面也不是木材，而是镜子。空间被假象扩大数倍，叶修看到扶着门框的自己，张大着眼睛，还穿着蓝色运动服，就像个发现异世界大门、不知所措的新手冒险者。 玻璃柜被擦拭得不染纤尘，叶修最先看到的，是摆放在与他视线等高的架子上的人物模型。上身板甲厚重，器宇轩昂，下半身却不伦不类地混搭了一条单薄布裤。人像把伞扛在肩上，嘴角带笑，就像马上要绝尘而去似的。 就算让叶修闭着眼睛摸，他也能认出来这是谁。 “啊……”周泽楷已经赶到他身后，无力回天，“解释”这个词更是从来不属于他。索性不言不语地站在叶修身后，周泽楷眼底有一丝丝羞赧，更多的，却是抹不去的自豪。他从来不会觉得展示自己是什么坏事。 君莫笑身旁，分别站着高举却邪的最初的一叶知秋，和一身银装的后来的君莫笑。叶修的目光，辗转经过排成一列的轮回战队，君莫笑架子下一排拥簇成一团的兴欣，没有声音也觉得吵吵闹闹的蓝雨，霸气四溢的霸图，相对来说非常低调的微草……战队的人事更迭不断，周泽楷记下的，都是他最为熟悉的组合。 原以为在渐渐离他远去的荣耀世界，却以他始料未及的方式，重新展现在他的眼前。叶修记得每个模型动作代表着什么招式，记得每一件银武的名字。每场战斗，每个对手，都鲜活无比地刻印在心。 那些不是模型，他看到的，是属于他的峥嵘岁月。 另一边，正面对门的柜子，内容没有这边统一。像是承载着周泽楷灵光一闪的想法，叶修一眼看去，只觉得什么都有。 最显眼的地方，是一对神枪手和战斗法师的组合。两人一路并肩而战，从最初的新手装，到70级顶级的副本套装，动作连贯，流畅得栩栩如生。叶修几乎下意识地，在脑海里，把战斗的过程从头模拟到尾。可两具模型最后回归站立姿势，神枪手没有改变，战斗法师只穿着新手村的套装。 “是你的好朋友吗？”叶修想，可能是没能陪伴周泽楷从网游走向职业的老朋友。 周泽楷迟疑了一会儿，点点头。 叶修抬头仔细端详蓝雨，忽然眼睛一亮，笑道：“你太坏了，索克萨尔居然没把手安上。小周啊小周，这居心，啧啧啧。” 周泽楷拿耳朵对着他。 “这些是你拿其他模型拼的吗？”叶修注意到君莫笑的胸膛，板甲那一块怎么看怎么眼熟，好像是唐柔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…… 骨碌碌。 看见滚至脚边，撞上自己拖鞋跟才停下的、金红相间的头盔，叶修才突然想起来——这不是钢铁侠嘛。难怪胸口有个蓝色的光源，叶修只是好奇地看，并没有想动手碰一下的打算，现实里切忌手贱。更何况如果只是粗略地固定好，随意移动很容易散架的。 听见脚边的声响，叶修低下头一看，周泽楷不知什么时候，从没有玻璃柜的那面墙搬出一个箱子，里面凌乱地堆积着各种残骸。钢铁侠的头，估计也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。属于职业选手的、保养得非常好看的手，正在七零八落的模型碎块里翻找。 “尸山尸海。”叶修说，心里很有文化地冒出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这句话。 周泽楷找出几样东西，便把箱子盖上，再把木板放在箱子上。右边柜子最高层的三角形空间只摆放着一个工具箱，叶修借助灯光，发现木板还很讲究地画满棋盘状的格子。 周泽楷打开工具箱递给叶修看，说：“工具。” 眼尖地看见小刀，叶修忍不住皱了皱眉毛：“不会弄伤手吗？” “我很小心。”周泽楷的语气太过诚恳，叶修即使心里不大赞同，也没法粗暴地制止。斟酌片刻，他只好说：“那以后，还是我来帮你吧。你在旁边教我怎么做就好了。” 周泽楷的表情立刻变的惊讶，叶修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太唐突，却瞄到周泽楷的乌黑的眼睛。橘色灯光柔和地打在他的身上，那双眼睛，就好像盛放着夏天夜晚倒映着星光的湖水，璀璨得让人挪不开眼睛。 “好。”周泽楷说。 真不愧是联盟的脸。叶修想。 第二天清晨，叶修边打呵欠边下楼，手已经握住冰箱门把，忽然一张绿色的便签纸映入眼帘。 ——前辈，今天下午，我期待和你一起。 还有，仙人掌一个月浇一次水就够了，浇太多会淹死的。 Ps：醋其实真的不好吃。 周泽楷。 “联盟的后辈们，真是一个比一个单纯可爱啊。”叶修无奈地摇摇头，明明他和魏琛是开山祖师爷级别的人，他还被称为荣耀教科书，怎么职业选手们的性格，这么上梁不正下梁正呢？ （四） 这个问题困扰了叶修许久，直到他想起残疾人索克萨尔，才豁然开朗——有的人心脏也看不出来，是因为脸皮太厚，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。“吃亏的总是脸皮薄的人。”叶修叹了口气，玻璃柜后的镜子反射他消去一点浮肿的脸，即使已经第二次面对这些模型，依然无法消减他心中震撼的感觉。 “我说，”叶修撇过头，周泽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，“已经偷懒两天了吧，什么时候回俱乐部？” 周泽楷一怔，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，解释道：“下午就回去。”正说着话，他蹲下身，左手探进左边柜子漆黑的底端，抽出两张凳子，架好木板打开壁灯。逼仄的空间足足挤了两个大男人，几乎手肘一抬就能打中对方的脸，叶修轻叹口气，动作小心以免碰倒模型，拉开小板凳，坐在周泽楷的对面。 “打桩。”周泽楷掏出工具，摊开手掌。伸直的手送往叶修眼前，呈现其上的是几把笔状的陌生工具。他另一只手的手指，点着工具们次列而过，虚空中划过云朵状的弧线轨迹。与此同时，他极尽简洁地介绍每样工具的用途，叶修总要几番联想，才能确定它们的具体作用。“打磨。刷子。小刀……热水壶。” “应该不用自己上色吧……”叶修对于颜色搭配基本是色盲级别，参见君莫笑那七彩混搭风，“我看你是拆解其他模型再重新组装的。”所以有些部位配色略不和谐。总体来说，周泽楷的审美水平，绝对要甩叶修几条街。 基本情况了解完毕，叶修自己也起了兴趣。但是他不会天真到自己一边做，周泽楷一边在旁边指正。想要周泽楷当老师，不如自己看他做一遍。 “你先做一个给我看看吧，我旁观。”叶修说，“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模型？” 周泽楷摇摇头，弯下腰，不言不语地把箱子推到叶修那一端。善解人意如叶修，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，打开箱子小心地翻找材料，难度比他想当然的要难得多——满眼的断肢，及膝袜大白腿，表情各异的脑袋，头发的碎片……周泽楷明显不是个整理癖，有时候找到一只腿，另一只腿却不知道在哪。 “好了。”把一堆碎块放在木板上，叶修长舒一口气，十来度的天，额头竟渗出薄汗。换了个姿势，他单手撑着下巴，落在木板的视线懒洋洋的，却十分专注。 储藏室的橘黄色灯光，像雪一样堆积在周泽楷身上。壁灯力所不及的范围，充斥着颜色浓郁的阴影。那双修长的手，线条美丽得犹如精雕细琢的石膏像，甚至比指尖的树脂模型更加光滑。叶修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的动作，轻盈、灵巧而恰到好处，仿佛手中所握的，是他呵护备至的恋人。 要是拍成视频传出去，又得疯了多少小姑娘。打磨过程非常枯燥，叶修老神在在地观摩着，悄悄地开始走神。 熟稔的过程一气呵成。一个小时前散乱的肢体，经过周泽楷的细心组装，此时已变成位翩翩少年。周泽楷对人体动作把握得非常准，自然而放松，不见一丝生硬。少年身穿衬衣，一双弯弯的笑眼，也不知叶修从哪个角落找出来的。头发被不存在的风吹得微微扬起，少年随意地倚靠栏杆，可看上去，丝毫不减少年人的轻狂锐气。 叶修不知道听谁说过：雕塑，是把活在脑海里的人，迎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。 几乎舍不得移开眼睛，叶修神色如常，却忍不住叫出一个名字： “沐秋。” “唔？”周泽楷偏过头，好奇地眨了眨眼睛，纤长的睫毛里抖落两粒白色的残屑。他拿着刷子，正在清理一片狼藉的木板。 叶修不知道想些什么，十分入神，看起来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疑问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周泽楷才听见叶修的回答。这是他第一次知道，叶修也会带着如此缅怀的情绪，更像是喃喃自语地说：“我有个朋友，荣耀玩得特别好。” “我们在玩网游的时候就认识了。”叶修终于移开视线，抬起头，仰视那对神枪手和战斗法师的组合。下垂无神的眼睛，也许被壁灯照耀，从而点亮温润的水光，犹如一簇火苗，炽热地于眼底燃烧。“可能跟你和你的战斗法师朋友一样，一路这么走过来。刚开始，什么都不知道，还在他面前犯了不少傻。” “虽然打比赛很开心，但是最初在网游闯得头破血流的时候，也很开心啊。”叶修感叹道，躬下身，捧起苏沐秋的模型，放在一叶之秋的身旁。“他叫苏沐秋，是沐橙的哥哥。” 周泽楷顺着叶修的动作，看向背靠背的一叶之秋和苏沐秋。明明是不同时间创造的身体，苏沐秋更是叶修临时找来的材料，两具模型却被浑然天成的默契围绕。暖色灯光在模型的脸上映出虚幻的生机，十多年前的两个少年，穿过时空的轨道，依旧年少气盛，一往无前。 他知道，那是他永远无法涉足的、叶修过去的十多年。 “真好。”心中的五味杂陈最终归顺于同一种情感，周泽楷的心脏膨胀着，胸腔被撑得闷痛。眼里的羡慕，满满的快要汹涌地溢出来。 看到周泽楷感动的表情，叶修却以为两人经历相同因此产生共鸣，很体贴地没有询问周泽楷的战斗法师同伴如今去了哪里。 明明产生严重的误会，周泽楷也没有想过要去辩解什么。既然那是叶修认为的真实，那么他希望自己做的，就是把真实，塑造成叶修所认为的样子。 （五） 吃过午饭，周泽楷把厨房和客厅的垃圾袋束紧，单手拎到玄关。叶修本以为他就这么直接出门，过了半分钟，大长腿模特先生又啪噔扒噔地跑下楼，站在沙发与电视的中间，精准地拦截叶修所有投向屏幕的视线。 “小周，让一让让一让。”叶修食指拇指捏着牙签，往左转三转，往右转三转。嘴上说要驱赶周泽楷，实际他一点也没在意电视究竟被谁拦着，剔完牙牙签半空一抛，抛物线末端隐没于垃圾桶之中，三分到手。 叶修抬起一边眼睛，匆匆一瞥周泽楷，“还不去俱乐部，小心迟到罚站。” 周泽楷的脚尖挪开一步，身体纹丝不动。他抿了抿下唇，脸颊憋得有些充血，呈现淡淡的胭脂色。实在没法把想说的话说出口，周泽楷深邃的双眼加大功率，倔强地凝视姿势开始僵硬的叶修，小声呼唤道：“前辈。” “……你说你，有话好好说不行吗，我又没学过读心术。”叶修突然间领悟周泽楷的意思，拍拍胳膊上异军突起的鸡皮疙瘩，坐起来穿好拖鞋，“你想我跟你一起去轮回的俱乐部？被发现了影响多不好，‘兴欣刚退役的前队长现身轮回俱乐部’，小周你都上过那么多次电竞之家头条了，谦虚一点。” 叶修这纯属懒得出门推卸责任，星期天像个嫌疑犯一样流窜在轮回大门外的时候，他可丝毫都没顾虑这一点。 “没关系。”周泽楷信誓旦旦地说，眼神无比诚恳。虽然周泽楷没有开口，叶修隐隐感受到“我会保护你”五个大字正向他袭来。自己是被沐橙看的韩剧植入病毒了吧……鸡皮疙瘩死灰复燃，又不忍心见到周泽楷眼中的亮光消失，叶修叹了口气，说：“走吧。” 周泽楷终于等到这句话，眼睛刹那间微眯，咧开嘴，闪亮亮的珍珠白牙。他笑得连春光都难比，叶修只恨自己没有墨镜，眼睛都要被闪瞎了。他要是佳洁士老板，肯定哭着喊着抱大腿也要把周泽楷抱过来拍广告。 挠挠脖子，叶修汲着拖鞋，吧嗒吧嗒地跟随周泽楷上楼。周泽楷好似怕叶修半路溜走，走两步，带着不安的表情回头看看，活像一只跟着主人散步的萨摩耶。 从来没见过枪王这一面，叶修当他小孩子心性，只觉得很好玩。越是朋友，就越能见到对方与外表不同的地方，可叶修从没想过，周泽楷隐藏在沉闷外表中的，竟然是这么——纯真？孩子气？不好说。 这种性格，让叶修感到有些棘手。浑身的无赖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似的，憋得他难受。每当他觉得周泽楷心脏，周泽楷又用行动证明自己很单纯。这种无从下口的挫败感，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。 君莫笑能打败一枪穿云又能如何？现实中，叶修还不是被周泽楷一个眼神，乖乖逼着长跑。 距离战队午休结束，还有一段时间。周泽楷为迁就叶修，走路速度慢下不少。即便如此，向来懒散的叶修，仍旧像条尾巴似的，不紧不慢地与周泽楷保持一段距离。严冬的残迹等待春天来临，周泽楷今天依然穿得厚重。浅灰色马甲包裹最里层的衬衣，外搭挺括的铁灰色呢外套。因为款式原因，传统的穿法不显老成，反而为他增添几许稳重的风度。 叶修差点没把脖子埋进衣领。他属于有衣服就穿，没衣服干脆挨冻的懒人，一件羽绒服能从弟弟带过来，穿到关节处被磨个洞——看不下去的弟弟再顺丰快递一件，循环往复。 他身上某件衣服，可能比周泽楷的赛龄还老。线头掉出一截的牛仔裤，能让任何人变成米其林人的羽绒服，苏沐橙买给他的休闲鞋……没怎么打理过的黑色直发，刚巧遮住眉毛，日益规律的生活消去部分黑眼圈和浮肿，让这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许多。 光看背影，周泽楷和叶修，倒是周泽楷更像哥哥。 没过多久，轮回俱乐部的后门近在眼前。跟保安打了招呼，周泽楷带着叶修，径直赶往训练室。进入轮回内部的真实感，使得叶修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：究竟周泽楷带他来，目的为何？ 打住，打住！对周泽楷这人，不能用常规思路揣测。一枪穿云的出招思路，他可以瞬间列出七八套，面对他的操纵者，叶修感到了某种即视感——没有包子那么跳脱，但跟包子一样无可奈何。比如他怎么也确定不了周泽楷带他来这里的动机，观光？ “队长！”吴启眼尖地看见周泽楷推门进来，率先打招呼。午休时间尚未结束，轮回的众人已埋头训练。距离季后赛越来越近，即使轮回的季后赛席位几成定局，大家来到训练室的时间依然比规定的早一些。周泽楷踩着点进来的时候，训练室已全员到齐。 被动静吸引，专心训练的众人抬起头，大门即将关闭的一刻，忽然又被推开，叶修毫不避嫌地登门而入。墙上禁烟标志醒目，叶修不禁起了把周泽楷也带成大烟鬼的念头。 “叶修前辈，你也来了啊。”吕泊远寒暄道。叶修忽然有些奇怪，轮回这些职业选手，见到他，不仅没有起骚乱，态度还很欢迎。当然周泽楷突然来访兴欣，他们也不会大惊小怪，可是……兴欣汇聚的联盟下限联盟淡定帝联盟奇怪脑回路，哪是轮回能比的。事出反常必有妖，叶修直盯江波涛。 孙翔的电脑与江波涛相邻，瞄到叶修看过来，暗哼一声，动作明显地撇过头。叶修没等到他追上，就拍拍屁股退役了。大仇想报不能报，孙翔心中的郁卒非同一般。 把外套挂上衣架，周泽楷安静地随意找了台电脑。叶修与轮回队员东拉西扯，江波涛几次想开口招呼叶修过来都未果，一直等到叶修把上来要签名求经验的后辈打发完，才慢悠悠地挪动到江波涛身旁，“小江，有事？” “叶修前辈，为什么会突然退役呢？”江波涛关心的，是前段时间媒体猜测不止、荣耀界争论不休的事情。叶修在退役前状态虽相比前几年下降些许，但还算风头强劲，退役的原因也没有说明。 叶修呵呵一笑，说：“我要是还在，冠军就没悬念了，总要给后辈一点希望。” 孙翔鼠标捏得咔咔响。 （六） “是我冒昧了。”江波涛意识到这不是个好的开场白，连忙把话题扯回界限内。虽然他很轻松地抚平轮回队员的情绪，让他们对叶修的突然造访有个心理准备，可他自己仍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。叶修为什么会来周泽楷这儿做客，为什么挑中了轮回，这是他情商多高也想不通的问题。 吴启耳朵动了动，竭力偷听江波涛和叶修的谈话内容。他戳了戳方明华的大腿，压低声音问：“副队，昨天是怎么跟我们解释的？” “他说：‘叶修前辈会觉得小周很棘手，所以大家不用担心。’”方明华食指敲打键盘的“J”键，十分怀疑江波涛是不是搞错了主语和宾语，“但是，叶修也并非三头六臂嘛。小周还带着他跑步，肯定相处得不错啊。” “不是，我在担心队长的下限。”吴启一脸担忧，“万一成了叶修那样的老油条怎么办？近朱者赤啊……”他不禁陷入想象——沉默帅气的队长频道打字嘲讽对方的景象，这个还不错；沉默帅气的队长叼着烟的景象，这个也还行；沉默帅气的队长蹲在热得快旁边吸溜泡面的景象，这个……就算了吧。 “少杞人忧天了。”方明华敲了一下吴启的头，认真地说：“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，就跟杜明一辈子犯花痴一样。” “对啊！我们的队长可是除了治疗无所不能的，拿下叶修指日可待！”吴启打了个响指，用只有方明华听得到的音量低声耳语。 方明华望向天花板，指腹摩擦下巴，“‘拿下’这个词，哪里不对劲吧？” “啪。” 方才脚尖一直抖动的孙翔，此刻再也忍耐不住。双手一拍桌子，孙翔俯视着停止谈话的叶修，咬咬牙，沉声气势十足地说：“叶修，来打一场吧。”如果没有战胜这个人一次，他就算退役了，也不会甘心。叶修对他而言，犹如一堵高墙，这堵墙由他击垮之前竟然自行坍塌，这是孙翔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情！ “孙翔。”周泽楷摘掉耳机，平素古井无波的眼睛，此刻却令孙翔压力陡增。 叶修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烟，烟头没规律地来回滑动鼠标滚轮。放在裤子口袋，紧贴着大腿的账号卡，仿佛在发烫。原本气氛轻松的轮回训练室，因为孙翔的约战，顿时空气凝固起来。直面周泽楷的瞪视，孙翔毫不退步：如果叶修以后不来了，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，他不能放弃！ 僵持只持续了五秒，叶修椅子一转，椅背恰好隔绝了周泽楷的视线。他也站起身，懒洋洋地朝孙翔笑道：“你还是一样这么有干劲。好啊，来吧。”说着，他掏出君莫笑的账号卡。 轮回众人围绕对坐的孙翔、叶修二人，看得目不转睛。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，叶修防不胜防的散人技能，至今仍然让人感到棘手。数年前用散人号突入联盟的他，凭借一身破烂橙装，就能打败风头正胜的孙翔。如今叶修状态有所下滑，可君莫笑一身橙装早已变银装，此时的胜负，更难预料。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，战斗白热化的阶段，更有人汗液滴落手背还浑然不知。站在叶修后方的人，虽然身为职业选手，想要完全捕捉叶修各种诡异刁钻的视角转换，仍然略为吃力。轮回的主力队员，出于礼貌，都站在了孙翔身后。君莫笑的操作者已经退役，这场比赛的参考价值，放在几年前可能及其珍贵，现在却不如战斗的结果更吸引人。 光看孙翔的脸色，就能把比赛的情况猜个七八分。不得不说，叶修是个永远猜不着他在想什么的人。他就像甩动胡萝卜逗弄孙翔的车夫，每当孙翔对形势产生希望，迎来的，就是惨痛的打击。轮回的众人完全感受不到属于退役者的大势已去，叶修变得更加狠辣，更加难以捉摸，更加操作精准——这样的人，为什么会退役呢？ 周泽楷的目光下滑，追逐叶修正在键盘上奋战的手。 “啧！”孙翔粗暴地推开椅子，头也不回地冲出门。轮回的队员从未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，与他们一路走来的孙翔，洗去了趾高气扬，在他身上，人们看到了岁月沉淀的痕迹。可一切，似乎都在叶修面前，被打回原形。 “我去看看。”江波涛朝周泽楷点点头，立马后脚跟随孙翔跑了出去。 叶修难得安静地拍拍大腿站起来，没有看一眼屏幕上的“荣耀”二字，跟周泽楷说了一声就沉默地离开训练室。周泽楷若有所思地凝视叶修的背影，直到他从消失拐角消失，才回到自己座位，嘱咐呆愣的队友们“继续”。秩序很快回到他们之中，除却江波涛和孙翔的离开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 真的，什么事都没有吗？周泽楷与玻璃屏幕里的自己对视，难得开起了小差。 有点担心叶修……前辈啊。 训练结束，周泽楷比张新杰还准时地走出俱乐部大门。暮色的天空像被橘子果酱浇淋，空气好像也由此充斥莫名的甜味，东方隐约可见云朵缝隙中的白月，黑黢黢的树丛顶端骚动的飞鸟剪影。周泽楷的脚步逐渐加快，他不知道自己在追赶什么东西——犹如落入游戏的世界，如果不在限时时间赶到地点，就会错过关键的任务事件。 打开门的刹那，他很清晰地听见了，楼梯层层木板与水泥覆盖之下的房间，传来的物品掉落地面的撞击声。 “抱歉啊……”叶修没有想到周泽楷会这么早回来，面色难堪地一次次试图捡起掉落的玻璃模型。周泽楷看着他像损坏的娃娃机一样抓起模型，又被地心引力毫不留情地把模型抢了回去。“我的手，抖个不停。”他终于放弃无用功，举起正在病态地颤动的指尖。 “你能，帮我捡起来吗？” 听到叶修这句话的瞬间，周泽楷的心脏，被血管向各个方向拉扯，剧痛差点让他直不起身。这几天他见过许多从前从未见过的叶修的表情，可没有一种，像现在这样，让他无法用自己贫瘠的语言描述出来，甚至无法在心中界定它的含义。 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，周泽楷蹲下身，默默地收拾好残局。叶修背倚门框，抱着胸，打量周泽楷熟稔的动作。随太阳西沉而逐渐昏暗的房间，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厨房水龙头滴水的响动。周泽楷站起来，没等他开口，叶修用眼神制止他嘴唇的动作，率先说道： “来喝酒吧。” TBC （七） 周泽楷深深地看了叶修一眼，转身走向厨房。冰箱里还剩余几罐啤酒，是前次江波涛他们来这里玩的时候带来的。周泽楷不是嗜酒的人，他们没喝完的，他也没去碰。理性判断的话，其实他并不怎么赞成叶修此时喝酒。只是比起笨嘴拙舌的自己，恐怕叶修更需要的，反而是能安慰人的酒。 关上冰箱门，从厨房出来时，周泽楷发现，叶修不知什么时候，已经坐在了楼梯上。已经很昏暗的夕照，从阳台门伸延而来，牢牢地被束缚在长方形的枷锁内。叶修蜷起的脚尖，距离那道漫长的光流不过几步。周泽楷走向前，递给他一罐啤酒。 “谢了啊。”叶修双手搭在膝盖上，接过周泽楷自下而上送来的啤酒。对方顺势在他同一阶楼梯坐下，“喀拉”一声拉开拉环，比叶修更早一步仰头灌了口酒。 周泽楷心里是抱有期待的，如果自己喝醉了，会不会变得话多？这个世界上能跟叶修相谈甚欢的人，他数也数不清。周泽楷隐隐抱着一个固执的念头：若是他能跟叶修顺畅地聊天，叶修是不是会对他好感多一点？ 他一向奉行说不如做，但对上叶修，他只羡慕着那些健谈的人。 “今天打孙翔那场，你觉得我打得怎么样？”叶修摇晃啤酒罐，目光游移，突然开口说道。没等周泽楷回答，他自顾自地感叹：“我表现得真不错，特别是第二次进攻，节奏完全把握在手里。小周我跟你说……”叶修说了就没见停下，竟然从开局开始，仔细地分析完全局。周泽楷想到的点，叶修一个不落；周泽楷想不到的地方，叶修一一指出。 谈论到荣耀，叶修的表情不自觉地变得轻松，到后来，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。周泽楷环抱膝盖，安静地聆听。他能看出叶修的动作中，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激昂。他好像在指挥一个看不见的乐团，遵照十年荣耀换来的曲谱，一人独奏。四面八方传来的回声，紧跟叶修每一句的尾音，仿佛他的每句话，都被照出层层重影。 周泽楷入神地听着，不自觉地，暗暗生出欣喜。 这是叶修的音乐会。听众，只有他一人。 叶修等到说完跟孙翔的比赛，发现自己没法停下嘴了。除却寸步不离荣耀的范围，谈话的内容逐渐变得杂乱，叶修无目的地奔驰在记忆中，撞见什么，便跟周泽楷说什么。那些越来越遥远的过去，脱口而出时，如同昨天刚发生一样新鲜。 故事发生的时间逐渐跳脱得越来越厉害，上一个故事叶修还在说八年前的蓝雨，下一句便开始说刘皓刚加入嘉世的情形。并非没有察觉到自己越来越语无伦次，叶修只感到，心中渴望着荣耀的猛兽，一刻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胸腔。只有谈起荣耀，只有一刻不停地重复着荣耀这个词，他才能从无边的烦闷解脱。 叶修不禁庆幸起来。 幸亏此刻在他身边的，是周泽楷。 不会给他过多回应，口拙的周泽楷。 他不是在和对方谈话，仅仅在发泄内心的情绪。这个时候，对方寡言少语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，他可以随意地说，自顾自地说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，但又不是自说自话。有人在他身旁，他能听到他衣服摩擦的动静，他不是独自一人，对着墙壁和空气喃喃自语。 特别是，那个人是周泽楷。 叶修能在他身上，找到莫名地被包容的感觉。 周泽楷并不是单单坐在他身旁呼吸而已。即使他寡言少语，叶修也知道，别人说的每一句话，他都在认真听。叶修不需要安慰，不需要开导，此刻的他，只想要拉着某个人说说话。对方什么都不用做，听他把话说完，已经足够。 “总觉得，十年前就像昨天一样清晰。”叶修感叹说，“这种感觉太神奇了，明明过了那么久，怎么还会记得刚创建账号时候的事情？第一个天击，第一次下副本，第一次遇到隐藏boss。好像还能闻到网吧的烟味，还有网管的广播，第104号桌呼叫网管——”伸直的手臂，慢慢地缩了回来，叶修凝视自己的左手掌心，握成拳头，又缓缓摊开。 “明明昨天才刚创号的，今天，怎么就没办法玩荣耀了呢？”叶修的声音越来越轻，好像真的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似的。 “前辈。”周泽楷终于出声把走神的叶修拉回来。他的易拉罐已经见底，叶修却等到啤酒恢复常温，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。 叶修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。早已不见傍晚暖黄的夕阳，空旷的房间犹如一颗废弃的行星，归于冰凉的冷色调。月光驱赶掉客厅的阴影，眼前大大小小的色块，都是深浅不一的蓝色，让人产生置身深海的错觉。 一墙之隔的储藏室，叶修知道视线最方便看到的一层，安放着他的君莫笑，他曾经的一叶之秋，他一手建立的兴欣……他一同成长的嘉世。男人矫情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，但想到这些，叶修抑制不住地鼻尖一酸。 “好想玩荣耀啊。”顿了顿，叶修换了个语气重复道： “我想玩荣耀。” “我想玩一辈子荣耀。” “玩一年不腻，玩两年不腻，玩十年也不腻。玩一辈子都不腻。” 不行……不能再说了！叶修有些怕堵不住自己的嘴，赶紧仰头把啤酒咕噜咕噜一饮而尽。熟悉的头晕目眩袭来，失去意识前，叶修有种奇怪的感觉：很久很久之前，这句话的版本不是这样子的。 这句话，是跟谁说过的。 我想跟你玩一辈子荣耀。 晕厥强行阻断他的思路，“扑通”一声，周泽楷用胸口接住头往旁边倒的叶修，喊了好几声前辈，才发现，一秒前生龙活虎的叶修，此刻居然已经不省人事了。周泽楷用没扶着叶修的手摸摸下巴，难道叶修前辈，是个不能喝酒的一杯倒？ 把叶修背在背上，周泽楷单手扶墙，步履艰难地爬上二楼。他的表情说不出的温柔，就像开满春花的小山，稳重又灿烂。 叶修并非醉后失态，而是清醒着向他吐露心声。只要意识到这件事情，周泽楷就忍不住嘴角上挑，憋都憋不了。 他想告诉叶修，他想让叶修知道，如果你能留下来，想玩多久荣耀，就玩多久荣耀。书房里摆着好几台电脑，抽屉什么职业的账号卡都有，我会给你买你最顺手的键盘和鼠标，还会带你去看医生，把手调养得回到十六岁。 可是这些话，对他而言，就像超过字数的微博，怎么也没法发出去。他只能把对他而言近乎旖旎的心思，深沉地埋葬。 周泽楷把叶修背进浴室，放在洗手台边的桌子上，替他仔仔细细地刷牙洗脸。叶修清醒时不能做的事情，借由照顾他的名义，醉后讨点福利。周泽楷眼睛亮晶晶的，十分珍惜此刻的机会——叶修一杯倒的体质，主动要喝酒，看来难得有下一次。过了这个村，就没这个店了。 洗漱完毕，周泽楷又背起叶修，走进叶修的客房，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。 睡着的叶修，除去眼睛闭着，不会说话，在周泽楷看来，也和醒着没有什么区别。自始至终，他都是那个周泽楷最仰慕、最想将之超越的荣耀第一人，没有前字。 原本周泽楷眼中的叶修，更像是一个虚拟形象。太多的光环加诸其上，光芒过盛，甚至让人连他的游戏角色也看不清楚。荣耀玩家心中，叶修或许代表着战术，或许代表着招式，或许代表着荣耀流传下来的许许多多传统，或许代表着一个时代。那是周泽楷苦心追赶的一个背影，他潜藏在幕后，最后甚至连姓名都是假的。 可这个背影，却猝不及防地一个转身，轻巧地踏进周泽楷的生活。 叶修围着围裙，捞起几两面条叠进碗里，问他吃不吃辣。 叶修不喜欢跑步，更直白点是什么运动都不喜欢。 叶修左手捧仙人掌，右手握冰淇淋，那盆仙人掌带回来就没见他去看过第二眼，上面却偶有烟灰。 叶修惊愕地环视储藏室里的模型，差点没把脖子扭伤。 叶修波澜不惊地把孙翔揍得夺门而出。 叶修坐在楼梯上，笑着对他说：“我想玩一辈子荣耀。” 数道身影，逐渐重合。无论是斗神一叶之秋，还是散人君莫笑，都归入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之中。他从未把叶修当做一堆战术或者某种技巧，周泽楷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虚无缥缈的背影，正在变得越来越真实，越来越完整。 打从一开始，他喜欢的，就是这个“人”。 其他人所崇拜的斗神，不过是这个人的一部分。 “叶修。”周泽楷试探性地，迟疑地叫了一句。他愣愣地看着叶修，仿佛自己正在触犯什么禁忌。 见叶修毫无反应，呼吸绵长，周泽楷轻轻地握住他的手，托起，低头落下一个吻。 TBC （八） 窗帘缝隙钻进来的日光，像灯塔点亮海面。叶修艰难地眯紧眼睛，不情不愿地睁开，宿醉比想象中更加难受，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。想到周泽楷训练期还陪他乱喝酒，叶修心里抑制不住地自责，连忙爬起来寻找寡言的青年。 “已经去俱乐部了啊……”叶修摸摸鼻子，光着脚在空荡的室内游荡。餐桌上放着面包和酸奶，冰箱门上留有周泽楷新鲜的便签，水性笔字迹潦草，犹有反光，显然留下它的主人不久前走得匆忙。无所事事的叶修对这些人为的痕迹感到很高兴，它们是一种提示，告诉他他并不是孤单一人呆在这儿。 随即，叶修又有些懊恼。 退役后的生活太过无聊，以至于他已经开始感到寂寞了吗？ 先拆开装面包的塑料袋，叶修才慢吞吞地叼着面包，踱步至冰箱前，查看周泽楷的便签。 ——前辈，如果你愿意的话，可以留下来玩荣耀。楼上电脑房各台电脑配件不一样，可以找到自己心仪的。记得吃早餐，中午可以来轮回餐厅吃。还有把便签纸背后贴的地图打开看看。 周泽楷 想到昨晚自己“酒后失言”说了什么，叶修老脸有些挂不住，只得庆幸周泽楷以为自己喝酒脑子不清醒。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，叶修翻开便签纸，后面果然黏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。打开一看，是一张简略的周宅地图，每个房间向外延伸一条线，标注所有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。 “客厅，音响和电视，左边矮柜是音乐和电影的碟片，右边抽屉放着PSX。”叶修一边念叨一边蹲下身拉开抽屉，里面果然安放着全黑色的机体。周泽楷简直比肖时钦还心细，地图写得满满当当，事无巨细，连大富翁和三国杀放在哪都写得清楚。叶修不禁失笑，这是要他一个人在家里，自己跟自己玩大富翁？ “小周真是个好孩子。”叶修笑眯眯地上下转了一圈，把周泽楷提及的东西玩了个遍，坐在客厅地毯上，连试数次也没法破掉周泽楷的记录，才悻悻地把PSX收起来。漫无目的地上楼，徘徊数分钟，叶修无可奈何地按捺不住，拧开书房大门的把手。 可手接触到键盘冰冷的触感，叶修盯着荣耀的图标，一时竟然点不下鼠标。拿起君莫笑的账号卡，叶修很少陷入这么踌躇的境地。君莫笑这个账号出现在网游，无论尴尬不尴尬，引起轰动是肯定的。即使周泽楷准备了很多账号卡，上了线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？ 当初自己被嘉世驱逐，重入网游，一步一步地重新搭建起兴欣。那时的他，就像追逐着太阳，被信念指引，每一天都过得脚不沾地。 叶修放弃般地松开账号卡，鼠标从荣耀的图标移开，转而登陆QQ。仅有的几个群热闹无比，但其中的职业选手群，叶修知道只要屏蔽了一个人，留言数至少可以减掉一半。点开兴欣群，忽略掉其他，叶修把鼠标滑轮往上滚了滚，看兴欣这些小鬼正在聊些什么。 轻笑一声，叶修打了行字作为开场白：“哟呵，训练时间还这么热闹啊？” “老大！！！！我想死你们啦！”包子立马发现突然冒头的叶修，回话速度堪比黄少天，还带了个冯巩的表情，“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！” “等你们决定中午在哪儿吃我就回来，风庆鱼府不好吃，别选那个。”叶修跟包子调侃几句，假装严肃地说：“都快周六了还有心情在Q群上讨论，比赛还比不比了？” 苏沐橙带头发了个敷衍的转圈圈表情，唐柔排队跟上，没过几秒，叶修的质问就被刷得看不见影子。队列末尾，乔一帆语气无辜地辩解：“不是这样的，我们是觉得，如果在Q群讨论的话，你说不定就能看到了……” 看到的话，说不定想想我们，就忍不住回来了。 “小乔你这个叛徒啊啊啊啊！让我来制裁你！”包子一跃而起，抓住乔一帆的脖子一顿摇晃，全然不顾罗辑的阻挡，“老大那么聪明，能猜不到你们的狼子野心吗？你这么做，分明是在藐视老大的智商！” 乔一帆呼吸困难，费劲辛苦挤出一句：“当初……方锐前辈提议的时候，第一个赞成的……不就是你吗！”虽然计划从最初就是失败的，叶修离开H市这么多天，从来没有上过Q。方锐都怀疑他是不是跑到西藏寻找自我，或者流窜哪个荒郊野岭体验生活。人间蒸发这种事情，叶修干得轻车熟路，谁知道他过多少年才会重返人间？ “想让他回来，直接打电话不就好了。”唐柔有些不解地问道。这么简单的事情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。当初要是不想叶修走，有一万次机会可以拦下他，这些人眼巴巴地放走叶修，现在又在这里绞尽脑汁把人家勾引回来，不是闲的蛋疼是什么？ 把Q群的动态尽扫眼底，莫凡从头到尾没有说话。没等到叶修的回答，他一推键盘，冷淡地说：“随便他，我去吃饭。” “莫凡同学心情也差得很。”在场唯一一个笑容满面的苏沐橙，关掉视频界面，手指墙上高悬的挂钟，“时间到啦，一起去吃饭吧。”见大家眼神哀怨，苏沐橙拍拍手，修长的食指晃了晃，眨眨眼，信心十足地安慰道：“只要我们好好打，他一定会回来的。跟他认识这么多年，我还不了解叶修？” 兴欣众人鱼贯而出，跑下楼找正照顾生意的陈果。方锐一个人留在最后，思索再三，犹豫着逐字逐字敲打键盘。按下回车的一刹那，他有种放松的感觉。比起让叶修回到兴欣，他们所有人，都更期待叶修过得快乐 “好好享受自己的时间吧，你高兴就好。” 看到安静许久的聊天框突然弹出的这句话，叶修手指一僵，失笑着关闭QQ。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方锐——跟兴欣的众人解释，自己走得轻松潇洒，实际却不啻于一场逃亡。他不能跟他们说，叶修没办法在那里呆下去，叶修需要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，度过伤口自然愈合的漫长时光。 对他们而言，太过残忍且难以理解。 他从来未曾觉得，兴欣占据了他的时间，甚至成为他的负担。兴欣是他从一片混沌里从无到有搭建起来的，是他对纯粹胜利孜孜不倦的追求开创出来的一条血路。兴欣是他的骨血，就像他灵魂的延续，花在“自己”身上的时间，怎么能称之为占据呢？如果非要说它占据了叶修的时间，即使它抢走一辈子，叶修甘之如饴。 潜意识中，他对兴欣的感情，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。 所以，他没办法对兴欣说：对不起，你不可能解开我的心结。即使一个陌生的地方花很多时间可以做到，你也不可能。 叶修花了太大心力灌注兴欣，他能够在兴欣身上看到“自己”的未来，可是现在的他，却抑制不住地想要回望过去。 回望那个最初的、纯净得闪闪发光的战队。承载了他大半的青春，大半的无知，和队友们笑笑闹闹，相互扶持着成长。 所以他不能呆在一个不断提醒他，这个战队是如何渐渐地、渐渐地变得面目全非的地方。 叶修走下楼，打开储藏室的门，按亮壁灯。苏沐秋的塑像站在一叶之秋身旁，二人的姿势配合得天衣无缝，仿佛有一道光环，牢牢将整个世界阻隔在外。向前倾的一叶之秋手持战矛，直指叶修凑近的鼻尖。好像产生了某种神秘的感应，叶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，摇摆手掌扇走灰尘，他伸长了手臂，把苏沐秋的模型往前挪了挪。 苏沐秋的笑脸如温风，自上而下，微微眯起的眼睛，像是与叶修对视。 “你知道不？我没有在兴欣了，身上只带了你留下的账号卡，来到一个……嗯，很微妙的地方。”叶修摸摸下巴，开始面对模型自言自语，“现在是中午，说完我就去吃饭，你就让我矫情一回吧。” “我一直都挺少想你的。” “真的，忙的时候不想，发呆的时候也不想。做梦梦不到，醒来看到沐橙也不会想你。” “只是做事的时候没那么全神贯注了，偶尔脑子里会出现你的脸。” 叶修一句话一句话地说，并不连贯，好像正在跟人对话。句子间空出来的沉默，仿佛有个听不见的声音正在回答。作为一个异常理智的人，叶修知道自言自语是得不到回应的，世上没有鬼，没有怪力乱神，如果听到了不是自己回音的声响，也只是幻觉而已。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说。 “你怎么这么烦啊。” “更烦的是，我居然在想，这个时候，有你在就好了。你怎么就能烦成这样，阴魂不散的。” 一墙之隔，额头挂着些许薄汗的周泽楷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。储藏室传来的声音，穿过墙壁，绕过大门，从四面八方，清晰而百折不挠地钻进他的耳朵。脑子里的血液逐渐被加热，如滚水般沸腾起来，咕噜咕噜地不断冒出气泡。 叶修说完话，关上储藏室的门，一眼就看到站在楼梯上，拎着饭盒的周泽楷。高大沉默的青年垂下眼睛，定定地看着地板。他没有什么表情，好像在发呆，可莫名地，叶修觉得此时的周泽楷，有种说不出的伤心。 俊逸而平静的脸，就像是一个盖子，掩盖了所有的汹涌澎湃。 TBC （九） 饶是叶修脸皮堪比城墙，心里话被人听光了，还是会难为情的。看到周泽楷半天没有动静，叶修的尴尬心情如芒在背，只得用一句废话打破局面：“你……你都，听到了？” 周泽楷抬起头，漆黑的眼睛空洞洞的，抿着唇不说话。他点点头，提着饭盒走下楼梯，越过叶修，头也不回地朝餐厅快步走去。叶修叫了他两声没有应答，转身跑了几步追上周泽楷，迟疑了一小会儿，才开口问道：“你觉得……喜欢男人，很恶心吗？” 对方的脚步停滞，叶修苦笑一声，说：“直说没关系的，你要是觉得不舒服，我尽早离开就是了。” 话音刚落，周泽楷猛地转身，动作幅度大得让叶修吓了一跳。他下巴颤抖了好一阵，才坚定无比地一字一句说：“不是。”说完，周泽楷从叶修惊疑的神情，察觉到自己失控的情绪。他垂下眼睛，纤长却稀疏的睫毛浅浅地遮掩外露的感情，就像潮汐过后平静的海面，一切都归于沉寂。 放在木桌上的饭盒仍然袅袅冒着热气，周泽楷跑步回来热出的薄汗却已蒸发完毕。他打开塑料袋，取出饭盒，把几个菜一字摆开，再把装饭的饭盒带进厨房，从消毒柜拿出两双筷子。叶修趁这段时间拉开椅子坐好，左手托腮，一脸沉思地打量着忙里忙外的青年。 “前辈，吃饭吧。”周泽楷终于从厨房出来，递给他盛满米饭的碗，在他对面坐下。形状漂亮的指尖将筷子转了两圈，他眼神躲闪地加了句：“我不会讨厌你。” 能让周泽楷说到这份上也算极限了，叶修知道这个后辈心眼实在，说一就是一，总算放下心来。不着急下筷子，叶修反倒起了调侃周泽楷的心思，“不讨厌？你刚刚看上去明明伤心得很嘛，要不是今天不是比赛日，还以为轮回被人打了十比零呢。” 周泽楷耳朵即刻充血得通红，没有正面回答叶修，反客为主地抛出问题：“你喜欢他？” “怎么说呢……其实，也不是通常意义的喜欢。”叶修卖了个关子，“怎么？你想听吗？” 他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，没想到却被周泽楷听见，这也许算是天意吧。 周泽楷放下筷子，郑重地点点头。 “搞得像开会似的干嘛？那么严肃。”叶修被他认真的态度逗笑了，哄小孩似的劝道，“先吃饭吧，不吃完不跟你说。” 你不知道。 周泽楷低着头，有些泄气地一口一口把白米饭塞进嘴里，嚼得舌尖有丝丝甜味。 那些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，没有他参与的，叶修的过去。两人生命的交集太过短暂，大片大片的空白，任凭他如何想象，也无法补充完全。所以他期盼着、渴求着更多关于叶修的事情，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好，能让他更接近他不了解的叶修，哪怕只有一步也好。叶修不会为了他停下脚步，他所能做到的，只有奋力向前追赶，直到叶修能看得到他的名字，能把他列为最好的对手。 除了叶修，没有人能让今日的荣耀第一人这么委曲求全，甚至像个小姑娘似的掩藏自己的心思。因为叶修值得。 早在一片混沌未被劈开时，叶修已经以巅峰大神的姿态，照亮了无数人追寻荣耀的旅途。即便如今群星璀璨的夜晚它被衬托得有些黯淡，周泽楷仍然无法忘记，第一次见到藏蓝天幕中，唯一一颗银白色十字星的激动心情。或许那时天空还有其他的星辰，但他只看得见那一颗。 “怎么吃个饭情绪还这么低，”叶修左右猜不到这尊大神究竟在想什么，“现在的年轻人真是……当年在网吧有碗泡面吃都感动得要哭了。”说这话的人，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三十岁不到。 “开始吗？”周泽楷起身倒了两杯水，不躲不闪地直视叶修的眼睛。反倒叶修觉得浑身不自在，要他特意讲关于自身的故事，对方态度还像出席什么重大发布会，这要怎么开口？而且他为什么非得要跟周泽楷说啊……糊弄这个人，自己难得会感觉过意不去。况且，跟才同住几天的联盟后辈讲苏沐秋的耻度，简直跟徘徊在阴暗小巷的遛鸟魔差不多。叶修捧着杯子，手心都要出汗了，也没憋出一句。 “你跟我来！”沉默半晌，叶修水杯一放，带着周泽楷去了书房。 从抽屉拿出一张标记着神枪手的账号卡，叶修熟练地登进荣耀。非常难得地这竟然是一个未满级的账号卡，能去的副本只有那几个，叶修上下扫了扫，就近选了冰霜森林。按说三十来级的账号刷冰霜森林，叶修闭着眼睛也能刷过去。缓冲读条完毕，他一件一件地把武器之外的装备脱下，操纵光溜溜的小人在雪地里奔跑。 很快迎来第一波哥布林，叶修吸引到仇恨之后，也不着急攻击，保持一定距离溜着跑。一路引怪下来，走到森林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时，身后的哥布林像跑马拉松似的排成一列，步步紧追身上只有内衣的神枪手。 周泽楷以为叶修会一直跑到一号boss点，但他竟然停了下来，反身一枪逼退正向他猛扑而来的哥布林。一只只哥布林犹如扑火的飞蛾，每当最前锋的那只触及叶修五个身位的距离线，就会被迎面而来的连续枪击打飞，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，落地时已经是一具闪闪发光的尸体。 一只，两只，三只…… 枪声停歇，浩浩荡荡的哥布林队伍，全军覆没。 周泽楷一言不发的看完叶修整套动作，忽然注意到了什么，眼睛猛地睁大。 神枪手视角最远处，哥布林的尸体精确地落在同一点，第二只压在第一只的身上，像是叠罗汉一样堆成一座高塔。尸体摆放呈十字形，上一只横躺，下一只竖躺，所以细线似的高塔即使摇摇欲坠，也没有立即倒塌。 神枪手站立的地方，和哥布林尸体的高塔，被雪地上哥布林们杂乱的脚印相连。叶修偏过头看了看周泽楷的表情，笑道：“惊讶什么，这种事情你也能轻松做到的吧？” 谁不知道荣耀第一人、枪王周泽楷的押枪出神入化。 “从前跟他刷副本的时候，这家伙手特别不老实，尸体在他手上，不如说是画笔。”叶修一点都不客气地数落昔日同伴，“用尸体摆花束、摆成食物的样子逗沐橙，每次开荒还必摆一句‘苏沐秋到此一游’，真不知道这种恶趣味是谁教的。我现在玩的这一手啊，不如说是这家伙玩剩下的。” “能让荣耀教科书玩他玩剩下的，他也该感到万分荣幸了吧。”叶修不正经地嘲讽。 如果说真的有这样的人物，不可能如今还籍籍无名。周泽楷听出叶修怀念的语气，更发现了叶修从来没有谈起苏沐秋现在的情况，他微微蹙眉，出于安慰地拍了拍叶修的肩膀。不出声，不意味周泽楷是个迟钝的人。 “你这小子还挺聪明的。”叶修表情诧异，随着他站起来，周泽楷的手从肩头滑落。虽以往交流很少，他和周泽楷的默契却很好，要不不出声，一讲话意思沟通却没有困难。“没有烟，浑身不对劲。”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袋，实际上，来到S市之后，他抽烟的频率明显下降了许多。周泽楷的健康计划不铁血，胜在润物细无声。 “你刚刚有没有想过……如果沐秋还在，不知道会怎么样。”叶修打开二楼阳台门，周泽楷跟在他身后，犹如一道影子。 周泽楷一怔，他刚刚确实在考虑这个问题。 “可是世上的事情，哪有那么多如果。”一阵轻风迎面而来，被阳光照得暖暖的，像是回春的预告信。叶修用指甲拨弄仙人掌的刺，心想小周怎么还没把它扔掉。“有的只有我们存在的现实。再怎么设想那个如果，它也没法发生，不过是逃避现实罢了。谁又知道如果会比现实好呢？” 叶修说得认真，周泽楷没有插话。风拂动他额头前的碎发，周泽楷极目远眺，视线很快被鳞次栉比的高楼阻截。 “沐秋经常跟人开玩笑，连我都只见过他几次正经的样子。有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楚……”叶修眯起眼睛，抬头看天顶絮状的白云，“他说，人的肉体虽然被束缚，只能困在这个时间，这个地方，人的灵魂，却能无视这些，你能想到哪，你的灵魂就在那。虽然我们不能亲自回到过去，但是有记忆这道桥在，灵魂随时能到达你记忆中的场景。” 他发现很难把这个概念解释清楚，有点超乎他实用主义的玄妙，甚至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。叶修知道周泽楷在听，一字不落。 “我以前觉得他又在蒙人了，现在倒上赶着去信。别人都不知道他，很多人都不记得他，这再好不过。只有我和沐橙有他的记忆，要是想见他，就顺着记忆往回走，他永远都在。”风变得辣了起来，叶修的眼睛一阵一阵地疼，快要睁不开。 不仅仅是这样，叶修心想。他的荣耀风格吸纳了苏沐秋的一部分，荣耀十年路，他不是一个人走。 “他对我来说，是亲人，是挚友。至于那更多的一点情感，我不敢认，也分不清。是喜欢还是习惯，不清楚。但是我一直都想，跟他和沐橙，像一家人一样过一辈子。”苏沐秋还说他别乌鸦嘴，说沐橙这么一个美人胚子，以后肯定要风光嫁人的。 “前辈，”周泽楷突然转身面对着他，指了指楼下开花的枝头，“有麻雀。” 叶修眼睛里差点流出来的液体，被周泽楷打乱阵势，呼啦呼啦一下子就缩回去了。没疑心老实可靠的后辈，叶修伸出头，往下看了半天，除了树底下晒太阳的野猫，一只活物也没有。 “前辈，”叶修以为周泽楷要给他指野猫，却听见对方迅雷不及掩耳地，讲出让他始料不及的话： “喜欢一个人。”顿了顿，慢吞吞地补了句，“很久了。” 就算叶修脑子转得再怎么快，也没法料到话题的急剧变化，被枪王问得措手不及，一时竟语塞。周泽楷这句话要怎么断句？ ——喜欢/一个人（独处）。 ——喜欢/一个/人。 选项一是中二病治疗专题，选项二是知心哥哥谈心时间。看周泽楷欲说还休满目春色，叶修再怎么不谙世事也知道选项一此路不通。周泽楷要不不说话，一说话简直跟驱散术似的把抒情伤感的气氛消灭得干干净净，还不需要读条时间。 “你，你是要我给你什么建议吗？”周泽楷居然有喜欢的人，估计还是暗恋，这简直是冯主席要进重症监护室的节奏啊。叶修估摸着不妙，职业选手谈个恋爱什么的也不是大事，只是季后赛将近，对小周这样的纯情青年来说，谈恋爱的刺激会不会太大了点？ 不过对方可能出于好哥们儿交换秘密、互相谈心的目的跟他倾诉的，不诚恳地给个建议，对不住人家啊。 陷入沉思的叶修，没有注意乖巧的后辈脸上，全然没有吐露心事的羞赧与不安。那是一贯地让人联想到无垠海面的表情，平静，坚决，其下……暗潮汹涌。 枪王从来不会坐以待毙。 他是陷入困境，也会以绚丽姿态打开局面、扭转颓势的，一枪穿云。 TBC （十） 周六，比赛日。 叶修来到S市，也将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。他看了看赛程表，轮回这一轮，主场对三零一。本该是一场大家认为胜负已定的比赛，却因为上一次对决，三零一在个人赛零分未得的情况下打赢了对轮回的团战，被人称为“奇迹般地生还”，跟积分第一的轮回打了个平手，从而被选为电视转播比赛。这一场，对任何一方而言，都能称作雪耻之战。 “去现场？”吃早餐时，周泽楷眼巴巴地瞧叶修，如果身后有尾巴，一定在忐忑地摇动。 叶修仰头喝一口豆浆，舔了舔嘴唇，干脆地回绝道：“今天就不去了吧。” 比模特更加俊美的脸立刻垮下来，周泽楷追问：“为什么？” “今天有电视转播啊。”叶修奇怪地看了周泽楷一眼，“反正在哪不是看，轮回门票那么抢手，我现在才买也太迟了吧。” “嗯……”周泽楷闷闷地拖长音调。 吃完早餐，周泽楷要赶去俱乐部，叶修也得出门倒垃圾。楼梯爬到一半，叶修转过身，几阶楼梯的高度差，让他比周泽楷还高了一个头。眼睛一垂，就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，黑发柔顺而蓬松，一绺被水打湿的发丝雄赳赳地翘起，就像小鸟的尾巴尖，随风一颤一颤的。 叶修手指动了动，忍不住出手揉了揉周泽楷的头。 “想什么呢？保持状态，好好比赛。” 没想到沉默的青年竟然屈膝向下，躲开他的手。路过他身侧时，青年低着头留下一句“我会的”，继而以雷霆之势穿好鞋子，冲出门外。 叶修提着垃圾袋，空闲的手莫名其妙地摸摸肚子，现在的年轻人，真是来去如风。 那天晚上的比赛，平淡得令转播方大失所望——单人赛轮回一分未失，原以为会陷入胶着状态的团战，轮回的表现无懈可击，最终十比零打爆了三零一。太过漂亮的结束，甚至让轮回支持者没回过神，寂静了十秒，才迎来迟到的欢呼。 所有看到比赛的人，都无法忘怀荣耀第一人是如何撕裂三零一有备而来的阵势。让人目不暇接的潇洒动作，就像一把渴望献血的刀刃，带领犹如一体的轮回战队，横扫布置缜密的三零一。周泽楷，仿佛通过让人喘不过气的强势表现，告诉众人——联盟冠军，当仁不让。 “小周今天简直跟打鸡血一样。”赛后发布会完毕，回寝室的路上，杜明满眼星星地对吴启说，“要是其他人，动作这么疯，肯定是癫痫。一枪穿云就是一枪穿云，简直是上下左右360度无死角的帅气男号！” “我倒是觉得……”方明华插嘴说，“小周怎么有点像那个啥，那个。” “什么？” “跟隔壁班打篮球赛，因为喜欢的姑娘在旁边看，比平时拼命百倍的的高中男生。” “……啊哈哈，今天天气不错。” 按性格来说，叶修不是个八卦的人。 但是他从没过过这么无聊的日子，要不是每天阳台晒晒太阳，手臂的菌落可能长势良好，再过几天就有蘑菇吃了。 不在无聊中爆发，就在无聊中变态。叶修无所事事，突然灵光一闪，琢磨到底怎么才能找到周泽楷爱在心中口难开的那个人。 老坐在家里乱猜，肯定是不行的。他需要证据，需要从生活中抽丝剥茧，找出蛛丝马迹。然后……然后呢？叶修挠挠头，他还真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样，总之走一步算一步，还是先转行侦探，打发无聊的漫漫长日好了。 白天跟随周泽楷去俱乐部，晚上只剩两人在家，他一天跟周泽楷形影不离，就差睡一张床听他说梦话。按说对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才对，可是对方的生活及其规律，根本没有异常情况出现。别说跟女孩子眉来眼去，花见花开的俊逸青年，估计连最常去的面包店店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。更不用想来自异性的短信和电话，通话记录最长的人，还是轮回的副队江波涛。 一周间，周泽楷接触的人，四只手都数的清。四只手里的十五根手指，全是轮回俱乐部的成员，上至老板，下至轮回食堂打饭的大叔。 这根本就是个心怀荣耀的宅男啊！谁说周泽楷要谈恋爱了！……对了他自己说的。叶修托腮沉思。 潜意识认定周泽楷不会骗他，隔得这么近，叶修简直能感受到周泽楷身上，伴随五月越来越和煦的阳光，源源不绝地散发出的春天的气息。红扑扑的脸不是因为花粉过敏，一周前，叶修跟周泽楷提出要一起去俱乐部后，他记得周泽楷大多数时间，都保持着郁金香般内敛的笑容。 四处搜刮脑海留存的细节，左思右想，叶修不禁脑补出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。 “小周……难道也……”喜欢男人？ 这么一想，好多事情都说得清楚了。为什么他会跟喜欢苏沐秋的自己倾诉爱恋之情，为什么他一到俱乐部就春光灿烂，为什么他一半的短信都来自江波涛，为什么他最长的通话时间也来自江波涛。世上知音少，能够跟周泽楷顺畅聊天的人更少，难道周泽楷因江波涛的善解人意，将他引为至交，渐渐产生不可言说的暗恋心思？ 叶修运用自己优秀的逻辑推理能力，补全了想象中的事实真相：小周八成因为对方是自己家副队，抬头不见低头见，告白了对方不接受，对战队不好，对他们关系更不好，没准以后就没有人能跟小周彻夜长谈，从诗词歌赋谈到风花雪月。到时候，能跟小周沟通流畅的，说不定只剩下自己（这样的脑补帝），那该多寂寞啊。 “大家的难处都很多，真是情路坎坷的年轻人。”叶修满怀遗憾地摇摇头，他能够预见到那样的未来——周泽楷怎么也撬不开自己的嘴，恋情最终无疾而终。 自挖掘到真相，知晓其中全情之后，叶修看向周泽楷的眼神，莫名地带上同情与遗憾之色。他很欣赏这个如日中天的后辈，从欣赏他的实力，爱屋及乌地希望他情路顺利——不对怎么越说越奇怪，总之，脑子里产生某种诡异思想变化的叶修，每每看见江波涛，表情总有种欲说还休的味道。 ……前辈，我裤裆开了吗？ 觉得这句话很难说出口的江波涛，嘴张了张，最终还是选择把头扭到一边。 坐标S市轮回俱乐部，普通的日常训练时间。 孙翔头转得比猫头鹰还快，他背后三米的地方，叶修嘴叼没点燃的烟，懒洋洋地背靠椅子，坐姿不雅地翘着二郎腿。他定睛一看，叶修的桌面一片深绿，纸牌飞快移动，不一会儿，粗糙的礼花炸开，您赢了请问还要再来一盘吗？ 不可能啊！孙翔咬牙。 这是他第三次突击回头了，每一次，叶修都在玩空当接龙。打死他他都不信，叶修会乖乖地玩纸牌游戏！这个老狐狸，一定在酝酿什么阴谋，说不定他就是兴欣派到轮回的内应，故意接近单纯善良的队长，伺机窃取轮回的机密……你说他怎么就不玩荣耀呢？不点开荣耀呢？不做荣耀相关的练习呢？他都还没打过叶修，这个人怎么能说不玩就不玩了，他孙翔同意没有？ “孙翔。”两个身位格外，周泽楷的声音凉飕飕的，“集中。” 孙翔一惊，老老实实地眼观屏幕，仿佛自己从没走神。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，孙翔还没来得及叫住叶修，就看到他跟江波涛勾肩搭背好哥们儿地一同走出练习室，旁边还跟着周泽楷。 这一定是内部瓦解轮回的阴谋！孙翔手握成拳，恨不得一个一个摇醒队友的脑袋——以为他给我们讲解地图战术、点出战队不足、一个个给建议、还从不刺探轮回机密就是好人吗！叶修这个人最狡猾了，心肠大大地坏啊你们信我！ 端着盘子，叶修打了这周第十八个喷嚏，差点没把汤洒出来。 “前辈，没事吧？”江波涛递给他一包心相印，面带关怀，“烫到手的话就不好了，注意身体啊。” “哪能有事啊，我没那么娇贵。”叶修把盘子放下，坐在周泽楷旁边，一看周泽楷的动作，他赶紧提醒：“小周醒醒，餐盘放反了，你现在在舀青椒！” “啊……哦。”周泽楷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，把餐盘摆正。喉咙深处火辣辣地燃烧，他灌进一大口水，憋得满脸通红。眼含水雾的周泽楷，要是被哪个女粉丝看到，肯定捂着心口倒下大叫死而无憾，可惜最佳观众席居然被叶修占据，用尽牛嚼牡丹煮鹤焚琴的近义词，都难述尽叶修不解风情的罪孽。 “前辈，你这么教导我们，真的没问题吗？”江波涛有些疑心叶修的动机，按理来说，兴欣和轮回是竞争对手，叶修这么帮轮回的忙，兴欣的人会怎么想？ 叶修理所当然地笑道：“几句话而已，我又不是开讲座。何况，精彩的比赛，需要旗鼓相当的对手。他们进步太快，我怕你们追不上，冠军赛没悬念就不好看了。” 这么无耻的话，竟然被他用肯定的语气叙述出来，还很有底气。江波涛无奈了，谁叫说这话的人是叶修呢？上一个想要打叶修脸的人，脸都被拍成肉丸那么肿了，他才不想加入那个前赴后继的大军。 “对了，小江啊。”叶修突然把头伸过来，凑近江波涛，小声说，“你有没有想过脱离单身汉的行列？” “啊？”江波涛心思再活络，也猜不到叶修居然会关心他的人身大事。迟疑一会儿，宅男江波涛决定说实话：“其实……有的。” “唉……”叶修把头缩回去，高深莫测地注视着不明所以的江波涛，“有的时候，缘分，就在你眼前。只要你跨出一步，或许就能找到共度一生的人。” 周泽楷的动作一滞，又挖了一大勺青椒。 TBC （十一） 叶修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哲学修养了，难道我们轮回的地界特别养人？江波涛不明所以的揣摩叶修话中的真意，眼睛下意识瞟了自家队长一眼。不看不打紧，一看吓一跳——江波涛是谁？周泽楷人形自走翻译机，周泽楷眨眨眼睛他都知道先攻上路还是下路。如今队长的表情，看似云淡风轻，透过现象看本质，里面简直一团黑气。 心下一惊，江波涛立刻觉得没什么食欲。情商极高的脑袋，开始梳理最近发生的气候异变……啊不对小周的异常表现。风暴的起点，他犹记得是叶修来到俱乐部的前两天，随后以叶修为台风眼，气旋不断前进，直至今日，差点把自己也卷了进去。 潜意识提醒江波涛不该再往下想，玲珑心思转了转，自动生成这么个解释：周泽楷的朋友很少，格外珍惜善解人意的叶修，怕自己把好朋友抢走，所以才有猫仔护食的反应。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！江波涛内心给自己献上掌声，笑得如沐春风，对叶修说：“前辈，你也是一样啊。有的人虽然认识不久，但是他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，要好好珍惜。” 两句话的时间，谁也没想到，两人竟然各自产生截然不同的臆测。看似心照不宣，实则南辕北辙，偏偏两个人精说话滴水不漏，竟然完全没有让对方产生疑虑。 “先走了。”周泽楷毫无预兆地站起来，端起还剩一半的餐盘，面无表情地离开。江波涛大感不妙，他甚至能具象化两只低垂的耳朵，此时的周泽楷，无疑委屈又难过。他惊疑地发现，一向与周泽楷心有灵犀，可现在，看着周泽楷的背影，他却连他为什么不开心都猜不准。 唯一的可能性，就是小周因为他跟叶修聊天，不带他玩，生气了。但江波涛想不通，友情的占有欲，有这么强么？ 接下来的几天，对轮回兢兢业业的副队长而言，不啻于一场劫难。看着窗外炸开的闪电，第一场雨，像是昭告夏天的雨讯，江波涛满眼悲哀，似乎透过天空银白色的裂口，看到了自己风雨飘摇的未来。 人家都说，队长跟副队的感情，最近越发好了。你看，只要在俱乐部，就跟树袋熊和桉树的组合似的，互相寸步不离。 互相你妹！饶是江波涛脾气再好，也忍不住在心里咒骂。你们这些不懂小周心思的愚蠢凡人！不过，要是小周心思那么好猜，周泽楷这个名词，也不会位列联盟十大难解之谜了。 只有江波涛知道，小周如果把一个人看做敌手，看做必须打败的人，就会把荣耀训练以外的精力，全部投放在追踪这个人身上。如同追逐猎物的猎手，他会在意这个人的消息，这个人的一举一动。他观察对手，学习对手，伺机以动，一击捕杀。 最坏的情况，是这个人，就在小周身边。那么小周的反应，非常简单——只要你出现，必定一直在你身边，并且散发出只有江波涛才能感觉到的敌意。这种充满敌意的跟随，和喜欢你所以跟你亲近，表现区别很大。至少，周泽楷对叶修，就没有紧跟到电脑也要安排相邻座位的地步。 前一个让小周这么做的……好像是刚来轮回的孙翔。看到孙翔由起初的桀骜不驯，到此时一遇队长那乖顺听话的模样，江波涛只想默默点根蜡烛。 他千算万算也始料不及，这个待遇，居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。 “难道是今年过年回家，临走没给菩萨烧香？”镜子里的自己，隐隐有些憔悴。一个正当年的职业选手，精神风貌不该是这样。江波涛洗了把脸，扶着吕泊远的手臂，叹气道：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？” “问得正好，上次《铁胆雄兵》的大结局，说好了帮我录下来没录！我还记着呢！” 苦恼的人，不只江波涛一个。 但是，不包括乐见其成的叶修。在他看来，最近的情况，简直皆大欢喜。唯一需要担心的，就是以后还能不能赖在周泽楷家里。他目前还不太想挪地方，这里包吃包住，还包上网，实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了。 他打开电脑，点了点魏琛大力水手头像，“老魏，我最近干了件大好事。”飞快打完一行字，鼠标在系统默认表情格子间徘徊半天，叶修最终选了个戴着墨镜奸笑的黄色小球。才发出去没几秒，那边就回道： “卧槽，你又祸害谁去了。” “干嘛加个又啊，一副受害者的样子，我多不好意思。” 魏琛气冲冲地发来一把刀，“你的脸又打上5%附加仇恨效果了？” 不打算跟魏琛继续喷垃圾话，叶修很快跟他讲完了故事全程——他认为他的叙述非常中立客观，发人深省，感动万物，重点强调了自己作为感情催化剂在这段故事中起的重要作用。“现在去俱乐部，他们都不带我玩儿了。真是过河拆桥，令人扼腕。” 事实是……叶修为了偷偷抽烟，天天霸占轮回窗边最好的位置。被他没收烟盒的轮回小队员敢怒不敢言，只好把喜欢的万宝路换成白沙。 魏琛听他鬼扯，嘲讽地直指要害：“切，我看你白忙活。你觉得人家恋爱了，他们相处，能看到甜蜜的恋爱气息没有？能看到粉红泡泡没有？这不是荣耀打团战，对方战术意图你想的就是对的，不能一厢情愿啊老叶。” “你这么说……但是他们最近天天走一起，这怎么说。”叶修才不承认内心的诡异冲动，他是想促成小辈们感情顺利，绝对不是无聊了乱牵线。 打荣耀滑头得跟泥鳅似的，一到感情上，心糙又迟钝。魏琛算是把叶修看透了，他根本没有那根弦，要不然身边美女如水地过，他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。不仅看不上，魏琛确信，叶修分辨荣耀玩家，根本不靠性别，靠别人的职业。 “轮回是稳进季后赛的节奏，这时肯定要开始布置，战术讨论什么的不能少。你就别瞎操心了，还反倒影响人家状态。要他们真有一腿，认识这么久，总该水到渠成。”魏琛大手一挥，内心溢满知心哥哥的自豪。 老魏还挺有当情感专家的天赋？叶修摸摸下巴。 跟魏琛的谈话，不出所料演变成垃圾话刷屏。沉重的木门，突然被小声地推开。把手轻轻“咔嚓”一声，瞒不过叶修格外灵敏的耳朵。他关掉满屏垃圾话，站起来迎上端着两只碗的周泽楷，“小周，又偷懒了？” 今天下午出了个大太阳，气温持续爬升。叶修来的时候，穿着羽绒服瑟瑟发抖，如今衬衫里搭黑色工字背心，穿着条纹短裤到处晃荡也不嫌地板冷。临近周六，俱乐部的训练越发紧张，他一个闲人也不好意思到处晃荡，索性留在家里。 接过青年递给他的白瓷碗，叶修闻到一阵冰凉的甜香。陶瓷壁滚落水珠，透明的西米露里滚动着一只只圆润的糯米小丸子，最低端铺满草莓果肉。叶修拿勺子搅了搅，低头吸进一只糯米丸，Q弹不黏牙，唇齿间微微的桂花香，沁人爽口。 “哪来的甜品店这么上道。”叶修决定记下电话号码，夏天就指着这个过日子了。 青年歪过头，垂下眼睛，有些欣喜地说：“我做的。” ……为什么我荣耀打得比他好，做饭这么难吃。叶修低头，陷入深沉的反思。 “我好像听说了，你们明天客场打蓝雨。”叶修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勺，春天的草莓，美得能让人嘴里冒泡泡。“还不好好去准备，我知道你们稳进季后赛，但是对每场比赛，都要有认真的态度。” “一会走。”周泽楷打开手机，给叶修看定好的票。晚上八点的飞机，虽然轮回有专车不需要那么急，最晚六点也得出门。叶修想要不要一会儿给小周下个饺子什么的，聊表心意。礼轻情意重嘛，他也只会下饺子了，总比吃泡面高端一点。 想起蓝雨，叶修那是感慨万千——喻文州和黄少天，也成了“老一辈的前辈”。因祸得福的手残，反倒延长了喻文州的竞赛生命，毕竟越有经验的战术大师，威胁越大。反观黄少天，虽然坚持自己的风格，但正面战斗白热化时，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误导性的技能喊话了。 新人，正当年，老将，退役。天道轮回般的循环，无论籍籍无名的候补，还是如日中天的大神，谁也逃不过。 叶修一边吞咽西米露，一边感慨万千，还见缝插针地跟周泽楷科普自己和蓝雨的孽缘情深。“比如那个魏琛……” 他刚打了个开头，突然说曹操曹操到，屏幕中央跳出了个对话框，站稳脚跟后，得瑟地抖了抖。大力水手头像，配上“老子已经天下无敌了！”的签名，比魏琛本人还具有辨识度。QQ忠实地保留了方才两人聊天的最后一段，荣耀两个垃圾话始祖的巅峰对决，经典得足以刊载史册。 ——不好！ 叶修一眼瞄到最后一句话，内心诅咒魏琛的脑袋窗口抖动到天明。 “操心你的江波涛去吧！滚！” TBC （十二） 情况很不好，很不好。 周泽楷碗底的草莓，被汤匙极大的压力碾成果泥，红色汁液四散，西米露很快变成一盘血海。紧握勺柄的人，没有注意到手掌用了多大力气，他的眼睛，有些无神地盯着白底上特别刺目的黑字，紧抿着嘴唇，一言不发。 “不是你想的那样子，小周，你信我！”看到那碗血腥无比的西米露，叶修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。周泽楷的毫无反应让他更加心慌，都说暴风雨前的宁静，蓄力越久，爆发出来的力道越强。要趁着周泽楷还有残留的人性，坦白从宽，证明自己对江波涛毫无企图！ 但眼下的情况，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这种事情，越描越黑，怎么解释都是错的。 “你……喜欢他？”过了许久，叶修才听见对方扔过来的问题。周泽楷站起来，表情不是叶修预想的阴戾。细细勾勒的纤长睫毛，本该显得阴柔，却因稀疏而刚毅，使他的眼睛充满了男子气概。他俯视叶修，仿佛一片遮蔽蓝天的昏黄的阴云，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，可叶修却感觉到了，有场悲伤的雨水，倾盆而下，扑面而来。 这哪跟哪啊？叶修傻眼了，老狐狸的形象荡然无存，表情呆滞地反问：“不是你喜欢江波涛吗？” 青年沉默地摇摇头，内心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。他原以为他已经习惯误会了……沉默与生俱来，无数的误会比一日三餐还要平常。虽然生活中它给他带来种种不便，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比赛，周泽楷却从没打算改变现状。什么样的性格就能吸引来什么样的朋友，他不太愿意为了迎合别人强行改变自己，那么以误会作为代价，他承受得起。 但是，如果叶修误会了呢？ 如果他不说明白，叶修就永远不明白呢？ 言语原来是这么方便的工具，他却拿不起来了。 想说的话，被装在一个窄口的玻璃瓶里，像凝结了的沙拉酱一样，怎么摇晃，也通不过窄小的开口。 “哎呀……那还真是我搞错了，这多不好意思。”叶修对自己做的糗事深感不安。说起来，他上次不安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，对着这个老实的后辈，愧疚之类的情绪，总是会被放大很多倍。“你之前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吗？我就想把他找出来。” “结果我发现，你没有接触什么妹子。”叶修三下五除二赶紧把西米露喝完，一擦嘴巴，语速快得跟黄少天似的，“一周下来，跟你说过话的，都是些轮回的人。所以我就做了个冒犯的假设，如果你喜欢男人，那目标就好找得多。” 周泽楷跟江波涛，多年队友，天然默契。叶修以为，周泽楷要是喜欢上哪个同性，对象非江波涛莫属。特别最近在俱乐部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。叶修摊着手阐述完所有理由，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其实你不喜欢男人吧，那个假设，一开始就是错的。” “……喜欢。” 至少这个事实，字数在他承受范围之内。 “好了好了，”叶修站起来，拍拍周泽楷的肩膀，“我就是闲得没事干，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。老魏他说得对，人家的事情，总归不要干涉太多。只是怕你不太会说话，人家不懂你的意思，心意都扔水里没个影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周泽楷哑着声音应了一句。 他放在桌面上的血腥西米露，冷气已经快散干净了。叶修舔了舔沾满甜汤的嘴唇，放下手里的碗，厚着老脸问：“小周你不吃了？那我帮你收拾干净。”也不等周泽楷回答，忙不迭地捧起瓷碗，仰头喝了个干净。 浅红色的草莓汁，漏出嘴角，顺着微微翘起的下巴，蜿蜒过上下滚动的喉结。 心中不断上涨的汹涌潮水，拍打着无比牢固的心墙。周泽楷劝说自己，现在还不到时候，需要时间……更多的时间。一旦越过那道门槛，把事情说透，叶修不会接受他，关系更回不到现在这样毫无防备的状态。他是个安静的猎手，必须忍耐饥饿，忍耐心慌，收敛尖牙，掩饰行踪。 叶修用手背粗鲁地擦了擦嘴边的草莓渣，眉毛上挑，一双总也睁不开的眼睛，似乎被甜食滋润，透出与平时不一样的神采。面容平凡得转眼即忘，没有高挺的鼻子，也没有深邃的轮廓，但周泽楷没办法把他从脑子里驱赶出去。 “不过呢，我跟你说……”餍足的叶修像极了一只油光水滑的猫，面相嘲讽又不讨喜，在阳光下用慵懒的姿势，晒得毛发蓬松松的，“喜欢一个人，就要大胆地说出来。年轻人，老藏着掖着，错过了才知道后悔。” 是这样吗？ 周泽楷的心，被叶修这句话撞了个厉害。 它跳动得越来越快、越来越快，“砰咚砰咚”地，跟血管的律动协奏着。固若金汤的心墙出现爪状的裂缝，潮水激烈得如同海啸的前奏——叶修接下来的垃圾话再也敲不动周泽楷的鼓膜，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心音重重叠叠的回声—— 砰咚砰咚。 砰咚砰咚。 “轰——” 心墙倒塌。 “小周？……小周？”叶修也察觉到周泽楷走神得厉害，正想伸出手把他晃醒，抬到半路的左手，却被周泽楷半路截下。 没有解释，高大的青年拽着叶修就往外走，脚步又疾又响。“小周你干嘛？别冲动！”叶修也不知道周泽楷突然开爆发是要做什么，难道是要杀人灭口？明明刚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吗！这翻脸比用吹风机翻书还快，像话吗？ 腹诽了无数句，叶修都觉得自己心里住了个黄少天，可手腕依然被周泽楷紧紧抓握，做什么都徒劳无功。走出书房，穿过走廊，下了楼梯，周泽楷拉开储藏室的门，打开壁灯，两个人置身橙黄色的光芒里，微微喘气。 叶修连接了几次，也没对准周泽楷脑电波的频率，只好站着干猜。 一言不发的青年蹲下身，从最底层的角落取出一个尘封的盒子，小心翼翼地打开深蓝色的盒盖。盒子内部被黑色的天鹅绒包裹，正中央有个凹槽，一把栩栩如生的银色千机伞，安静地沉睡在凹槽之中。 “千机伞！居然被你做出来了！”叶修想上去摸摸又不敢碰，屏幕里看过千万次的老搭档，居然真的被做出来了！虽然只有巴掌大，也够叶修兴奋的了，这可是联盟都在犯难的事情啊。 周泽楷温柔地取出千机伞，撑开伞面，在暖色灯光的照耀下，金属制的伞面，格外闪闪发光。叶修突然沉默了，周泽楷没有君莫笑，要想还原结构复杂的千机伞，只能靠一次次地研究视频。散人的动作诡异多变，他究竟对照了多少个视频，来来回回反复倒带了多少次？ “前辈。” 听到呼唤，叶修抬起头。他们面前与胸口平齐的那一格，摆放的正好是并肩战斗的神枪手和战斗法师。战斗法师最后穿着新手村套装的简陋模型，手中光秃秃的，什么武器也没有。可莫名地，他的姿势，让叶修忍不住联想到君莫笑。那么那个神枪手呢？是沐秋吗？不是……他来到S市之前，周泽楷甚至不知道沐秋这个人存在过。 就在叶修的心思千回百转的时候，一直未曾说话的周泽楷动了起来。沉思的叶修旁观着，看向他的目光，越来越惊愕。所有的疑团都指向唯一的解释，对方动作的意图太过明显，根本不容他编造理由，逃避事实。 骨节分明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捏着千机伞的伞尖。周泽楷坚定而缓慢地把千机伞，放到散人号光秃秃地虚握成拳、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的手中。 TBC （十二） 窄小逼仄的储物间，气氛忽然被渲染得肃穆而神圣。周泽楷仿佛不是在放置千机伞，而是在把结婚戒指，无比尊敬地戴入新娘的无名指。 千机伞稳妥地固定在模型的掌心，周泽楷看上去终于松了一口气，转过身，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，没有躲闪地直视叶修。他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，叶修厌恶他也好、躲开他也好，至少这次，让他把想要表达的话，完完全全地说出来。 周泽楷的嘴唇颤动，一团沉重的空气，如鲠在喉。只要张开嘴巴，说出三个字，他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。只要三个字……三个字。 我…… 我…… 室内可以算凉快，甚至没有穿短袖的必要，可周泽楷的背竟然渗出一滴一滴的汗珠，他快要被自己散发出的热气蒸熟了。 我…… 就算他心里说一万遍又怎么样，如果不能说出来，叶修永远也不知道。 但是看到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叶修，醒着的，睡着的，会给他做早餐，会懒洋洋地跟他开玩笑，无赖又没个正形，却是他最喜欢最喜欢的前辈。 周泽楷突然不敢说了。后悔也好，软弱也好，他盼了多少年，才盼来的活生生的叶修，屏幕之外的叶修。他不能因为自己冲动的一句话，失去与叶修同在一片空间的机会。他也会害怕，害怕叶修听到告白之后离开这里。不说话能保持表象的和平，说出来就一无所有，他冒不起这个险。 虽然感情已经被知晓，可只要他不挑明，叶修不会走的。 周泽楷这么对自己说。 “小周。”叶修试探地叫了他两声，见周泽楷没反应，又抬手拍了拍青年僵硬的肩膀，“小周，能听见我说话吗？” 周泽楷回神，心境大起大落，让他看起来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。恋爱中的小年轻，叶修见得多了，只是第一次有人，暗恋的对象竟然是自己。 “既然听得见，小周你听我说。”叶修不能看他继续消沉下去，“你的心意，我知道了。但是，我没有办法立刻给你答复。这对你不负责，更对我自己不负责。我需要时间来考虑，也需要考察你。” 叶修没有把话说死，更没有一副避之不得的嫌恶表情，他语气放得和缓，循循善诱。明显留有退路的一句话，瞬间点亮周泽楷黑漆漆的眼睛。 长长地叹了口气，叶修抹了把脸，格外认真地说：“我最不愿意看到的，是你的感情影响到了比赛。周泽楷，我现在不把你当后辈看，你是跟我同样的成年人。能听得懂我的意思吗？” 这是一句隐晦婉转的话，生活中一点一滴培养起的默契，却让周泽楷听懂了叶修话语间的意思。好好比赛，这是叶修最殷切、最诚挚的期待。周泽楷知道叶修不想他因为感情问题，失去对胜利最纯粹的追逐。 “嗯。”周泽楷郑重地点点头，他绝不会辜负叶修……任何方面都是。 “那就好。”叶修知道周泽楷不会轻易失守诺言，聚拢阴霾的眉目终于舒展开，恢复平日懒洋洋的样子，“先跟你说好了啊，被我看出来因为你状态不佳输了比赛……我就把千机伞和君莫笑带走跑路，天涯海角都找不回你心爱的手办。” “嗯。” “好好吃饭，早睡早起。” “嗯。” “替我好好问候一下少天和文州。” “嗯。” “还有什么？哎好像也没事了，赶紧走赶紧走，别迟到了。” “嗯……你也是。” 叶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，故意大摇大摆地走到冰箱前面，弯下腰，凑近绿色便签纸上端正工整的字，慢悠悠地念道：“前辈，冰箱第二层有速冻水饺和奶黄包，不能常吃。佳禾外卖很干净，电话是……”他拖长尾音，扭过头往回看，哪还有周泽楷的人影。 “好好吃饭，早睡早起。”叶修笑眯眯地重复一遍便签纸最后一句话，无奈地摇摇头。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天真了，天高皇帝远的，谁管得着谁几点起床呢？ …… 天真的……不是年轻人啊…… 叶修掀掉盖在脑袋上的两层枕头和一床被子，头发比鸡窝还乱，耳朵捂得通红。自封脾气一向很好的荣耀教科书，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，翻身跳下床。打开衣柜，翻开堆成小山的衣服，一只响声震天的闹钟，刺耳得叶修想一脚踩下去。 “年轻人的心，都是脏的。”叶修关掉闹钟，面朝窗外，感慨万千。 今天轮回对蓝雨的比赛，又被选作电视直播，叶修在家里也能及时地获知战况。与平时一样，晒完衣服出门散步，顺便买点包子豆浆，叶修的生活，规律得他自己也不敢相信。是周泽楷，潜移默化地把他从日夜颠倒的生活里拉了出来，循序渐进地渗透他的生活。 时间消磨到傍晚，叶修打开电视，无聊地从动物世界换到新闻联播，又从新闻联播换到联赛直播频道。比赛尚未开始，正巧播放着周泽楷代言的手提电脑广告，俊朗的青年面带微笑地从屏幕里走出来，配合广告“梦想无疆”的主题，倒真让人心驰神往了起来。 叶修抓了一把樱桃，用嘴巴练习投篮，果核掉落地乱七八糟，一半未命中，落花狼藉得有些惨不忍睹。跑过去把地板收拾好，叶修瘫倒在沙发中央，垫着五六个枕头，二郎腿一翘继续啃樱桃，神态活似旧社会老烟鬼。 只是比赛开始之后，看似昏昏欲睡的叶修，忽然精神地坐了起来，表情变得格外认真。 “说什么也要把千机伞顺走，不能便宜了那家伙。” 叶修决定用荣耀最高标准，评价周泽楷的每一个操作。 七比三。 二冠队之间不知碰撞了多少次，此次交锋，轮回又一次赢得了胜利。竞技本就互有输赢，双方互相平和地握手，镜头一转，插播几条广告，下一个画面，轮回众人坐成一排，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，表情轻松地应付着各类问题。 发布会开场不久，一个年轻记者便举起了手，例行公事地提问道：“周队长，请问你对这次比赛的胜利有什么感想吗？” 有点经验的记者，都已经开始动笔写周泽楷会说的话了。公认的联盟闷葫芦，讲出的话只有四个选项，啊嗯哦三个语气词和一句“表现都很好”，要不是这个作为例行开场白，记者们根本连问都懒得问了。 “……”周泽楷沉默了好一会，抬头看了看天花板，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：“黄少天，喻文州，晚上好。” 沉默的立刻换成现场的大多数，就连八面玲珑的江波涛，嘴角笑容也挂不住，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——枪王的思维，什么时候从这个空间跳跃出去的？谁能回答一下？ “那……那么……”年轻记者很快反应过来，抛出第二个问题：“你认为，这次比赛最重要的意义是？” 这个问题实在太没意义了。记者们托腮，干巴巴地抱怨年轻人浪费时间。 可是没想到，周泽楷听到这个问题，竟然咧开嘴，露出一排洁白光滑的整齐牙齿，灿烂的笑脸一下点燃了在场异性的脸颊。周泽楷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，这么充满夏天阳光味道的表情，几乎只能在广告的海滩上见到。全国各地荣耀女性观众家里早炸开了锅，不压抑自己魅力的周泽楷，光瞧一眼，就能让人心旌荡漾。 “手办，保住了。”周泽楷盯着镜头，一字一句地说。 TBC （十三） 叶修愣了好几秒，才失笑地吐出樱桃核。你说这孩子，怎么就这么实诚呢？ 关掉电视，他伫立手办柜前良久，凝视共同成长的神枪手和战斗法师，低头思索着什么。神枪手的表情极为生动，叶修还是第一次，能从一团塑料上，看到属于人类的期待、憧憬、欣喜和温柔。神枪手总是跟随在战斗法师身后，微笑着注视一夫当关的背影——叶修想，如果场景重现，冲向敌人的战斗法师，一定悄悄地回望了神枪手一眼吧。 徘徊了好一阵，叶修才慢吞吞地上楼，打开电脑登陆QQ。几百条信息疯狂闪烁，他点开职业选手群，果不其然黄少天又在刷屏，满屏幕的话，重复频率最高的一句果然是“周泽楷脑子进水啦！”，卢瀚文也跟着起哄，一老一小连喻文州也拉不住，只得由着他们上蹿下跳。 “人家跟你打招呼，不回个招呼就算了，还刷屏骂人。蓝雨的素质啊，真是降低到了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。”叶修忍不住打了行字回他。 黄少天一串垃圾话还没发出来，来自一枪穿云的消息，已经滴滴答答地闪烁在屏幕右下角。叶修关掉群，点开周泽楷的窗口，只有一句话：“吃过饭了吗？” 明明最想问的不是这句吧？叶修坏心眼地笑了笑，手指轻快地回道：“嗯，吃完了还睡了一觉。睡到现在才起来，比赛早结束了，错过了直播。” 头像边的“正在输入”停了下来，过了一会儿，才重新出现，“才睡醒，不会上Q的。”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忽悠嘛。 “那你怎么停了那么久才回我，是不是觉得很受打击？” “……水不小心撒了。” 好吧，叶修已经能脑补出全过程：帅气的轮回队长是如何粗手粗脚地弄翻水杯，再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，或许江波涛还给他递了纸巾，杜明第一个把键盘挪开。 “我会留在这里等你打完季后赛。”沉吟片刻，叶修觉得只说一句话，就足以让周泽楷理解他的意思。 “好。” “等到夏休，练个小号，一起升级吧。” 练一个战斗法师，一个神枪手。穿着破破烂烂的新手装，像个第一次玩荣耀的新手一样，携手闯荡整片大陆。我能为你做到的，也只有这么多了。等到神枪手毕业，或许那时候，你对我的感情，也能毕业了吧。 “好。” 叶修不知道，千里之外，酒店房间里的轮回队长，手抖成了什么样子。 “手办，保住了。” 打败蓝雨的夜晚，当事人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或许完全没料到，居然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。可惜这个后果，当事人周泽楷并不知晓——为了迎接季后赛，轮回的训练更加紧凑，周泽楷已经搬回俱乐部，独留叶修看家。 顺手打开周泽楷的微博，成百上前条@和评论立刻出现在右上角。周泽楷的人气一向很高，搭讪的妹子不计其数，叶修对此也见怪不怪。可是最近一段时间，@的数量忽然反超评论，扶摇直上，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增加中。 叶修知道那是什么。 Cos照，数量多如过江之鲫的cos照。 燕瘦环肥的，姿势各异的，性感的，含羞带怯的……能冠以各种形容词的照片，妹子们或笑或嗔，看着还挺赏心悦目，可惜叶修的脸盲症不期复发，他最多只能认出这个头发粉红色，那个衣服很眼熟。 妹子们@周泽楷后，总还会试探性地问一句：你喜欢我这个角色吗？七月新番打算追哪部？傲娇萌还是天然呆萌？我的元素法师还原吗？ 要是被妹子们知道媚眼抛给叶修看，肯定捶胸顿足恨不得把叶修掐得再也没法翻身，管你是不是荣耀教科书。 翻了翻主页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消息，叶修本来想转发阮成又被打脸的微博——这位著名兴欣黑称叶修退役后兴欣连进前八强都悬，兴欣今年却以第五名提前一场确定季后赛席位。想到正开着周泽楷的微博，还是作罢。 看看时间，叶修准时出门，轮回的午餐质量还是很不错的。照顾各地队员的口味，给的分量丰富，还有各种当季的餐后水果吃。天气热得需要穿短袖了，叶修走过热气腾腾的石板路，从轮回俱乐部后伸出头的白色积雨云，格外高远的湖蓝色天空，夏天终于跟蝉鸣一起降临。 他走进餐厅的时候，轮回众人有说有笑地坐成一桌，吴启从吕泊远餐盘夹走一块肉，方明华和江波涛讨论训练软件的更新问题，周泽楷旁边空了一张凳子。见叶修推开门，江波涛朝他挥挥手，“前辈，来坐，饭小周给你打好了。” “小周对叶前辈真殷勤！”杜明快手快脚地扒饭，控诉周泽楷胳膊向外拐的恶劣行为，“帮忙打饭就算了，还打走最受欢迎的那个菜，我这个月都才吃了一次！” “下次没有了。”周泽楷说。 江波涛善解人意地转码给杜明：“小周说，你下个月一次也别想吃到。” “小周，怎么能这样威胁队友呢？”叶修佯装严肃，拉开凳子坐下，“反正季后赛到处飞，小杜想吃也吃不到，何必说出来。” 杜明嘟囔着过分，低头老老实实吃饭。 “蟹黄豆腐好吃。”叶修舀了一勺，细细咀嚼，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，“真鲜，汤比泡面汤好喝多了，小周你尝尝。”说完，又舀了一勺，送到周泽楷碗里。 居然把他们轮回大厨的手艺跟泡面汤比！杜明吸溜着汤汁，愤愤不平地想。可是周泽楷竟然极为受用地朝叶修道谢，帅气的脸腼腆地微笑。叶修全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，和周泽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，周泽楷时而点点头，时而回个简短的句子。 “小周……跟叶神感情真好。”吕泊远愣愣地围观，小声对吴启说。 “他很开心，其实叶修来了也不是坏事。”吴启心中有些羡慕，明明他们跟小周相处时间长多了，叶修一来就跟小周这么亲近……坏了，他们队长不会被叶修拐走吧？想到这里，吴启又担心起来，凑近江波涛耳语道：“队长跟叶修感情也太好了吧？” 江波涛一愣，摸摸鼻子，“小周高兴就好，你不觉得，他最近话变多了？”他看出吴启的失落，笑着劝慰说：“叶修虽然是个可怕的敌人，但也是个很好的朋友，不要被他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格骗了。小周是个很难对人有偏见的人，所以他才能看到叶修性格的闪光点。” “对了，”叶修吃饱喝足，还剩半碗冬瓜排骨汤，实在喝不下，“你们知道最近微博热点不？” 杜明立刻反应过来，眼睛放光地说：“那个！好多美女拍照片艾特小周呢，太有眼福了！” “谁叫咱小周当着全国人的面说手办保住了，”方明华搅动咖啡，“小姑娘们以为他入宅圈，上赶着拍COS照。” “联盟的脸面果然名不虚传。”叶修瞥了一眼耳朵通红的周泽楷。 杜明得意地哼哼两声：“帅有什么用，还不是单身。” “……训练。”周泽楷猛地站起来，端起餐盘，不容反对地宣布道。 一直没说话的孙翔听见这句话，终于坐不住了，急忙反抗说：“午休时间呢？总不能刚吃饭就去训练吧！” “现在。” 扔下充满警告意义的眼神，周泽楷率先走出餐厅。吴启跳起来揍了杜明一拳，喊着“打死你这个成事不足的小妖精”，揍得杜明抱头鼠窜才收手，指着杜明远去的背影怒喊：“你说你，提什么不好！说小周单身，现在好了，小周生气了吧？就算这是真的，也别戳中人逆鳞啊！” “我好困……”孙翔跑去找江波涛诉苦。 叶修嘴巴发干，摸了摸口袋里的烟，打算找个偏僻的角落，一边玩周泽楷手机里的泡泡龙，一边偷偷抽两口。轮回的气氛让他很舒服，有种非常怀念的感觉……跟兴欣很像，但又有些不同。是从更加久远、陈旧的记忆远道而来的，属于他光辉过去的剪影。 比轮回俱乐部款式更加古典的地板瓷砖，充满了上个世纪的风味。他有时也像现在这样，吃过午饭，被陶轩从训练室用开玩笑的口气轰走，偷着懒，蹲在楼梯口抽烟。听悬窗外小卖部录音机播放失真的歌，烟头挂在蜘蛛网上，就像叮叮当当的风铃。 后来陶轩雇了清洁工，栏杆间的蜘蛛网，从此销声匿迹。 明明瓷砖上闪耀的光斑，还是璀璨得犹如一只只嚣张的小太阳，与十年前，并没有什么不同。 窗外却再没有充满电流声的嘈杂老歌。 “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……”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。 过时的歌，也没有人会唱了吧。 TBC （十四） 季后赛开始。 叶修彻底闲了下来，每天锁定电视直播，刷刷论坛各方讨论，重点关注兴欣每一场的情况。那些小鬼打得很不错，即使没有叶修在，依然是让敌方不敢小瞧的对手。从网游里拉来的半路出家队员，原本由于叶修才能引起关注的杂牌军，已经成长为一支独当一面的劲旅。 “没有我也打得很好啊……”叶修难得伤春悲秋地跟魏琛抱怨，不知为何，听起来有点像女儿长大后，又失落又自豪的父亲。 “老人家就早点功成身退吧！”魏琛毫不留情地嘲讽，“你看看你那酸溜溜的口气，少自作多情了，兴欣第一个赛季，没有你的几场不也打得挺好。” “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……” 糟了，叶修这老鬼怎么突然这么低落？魏琛盯着叶修句子末尾的感叹号，头一回陷入淡淡的忧心之中。每个人退役心情都不会太好，自己的话会不会刚好戳中他的死穴，叶修现在是真的在伤心？有感于自己太善良，魏琛点掉烟灰，试着劝慰道：“你跟小姑娘似的伤感起来了还，他们肯定舍不得你，别太难过啊乖。” “我知道啊。看我走的时候十里长亭相送，你走的时候列队欢迎，就知道他们多舍不得我了。” 魏琛觉得自己就是傻逼。 “你会遭报应的！！”大爆手速送叶修最诚挚的祝福，魏琛仍不解恨，亮闪闪的刀子蹭蹭排成一列，仿佛每把都从叶修肚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。 “呵呵，承蒙吉言。”叶修回了他个“友谊地久天长”的老土表情，“不要老动怒啊老魏，上了年纪，生气容易高血压。” “滚蛋！” 两个小时后，叶修蹲在602的大门口，深沉地思考魏琛什么时候跟神婆拜了师。这乌鸦嘴黑得，比他术士的死亡之门还黑，简直诅咒点到了大师级。左手拎着几袋菜，还有活蹦乱跳的鱼不停拍打他的裤管；右手各类瓜子零食乌龙茶，熬夜必备口粮。这本来该是个十分美妙的夜晚—— 丰盛的晚餐后，冰镇的乌龙茶，剔透的荔枝，二十五度的空调，柔软的靠垫。今天比赛视频早缓冲好，就在十几米外……跟他隔了两扇门。 “钥匙……”叶修掏了掏裤子口袋，再摸摸衬衫口袋，除了鼓出来的钱包之外，什么都没有。他不死心地把口袋外翻，黑色的内衬像伸出来的舌头，但它什么都没吐出来。 怎么会忘记带钥匙呢？叶修叼着烟，绕着走廊地板砖转了两圈。小时候家里总有人，不需要他带钥匙。后来离家出走，门总为他留着。到了嘉世，宿舍门关了跟没关一样。出走兴欣，储物间的门形同虚设，上林苑跟魏琛同住，从来不关门。 叶修发现自己还是头一回，需要操心没带钥匙怎么解决这种问题。 “就决定是你了。”打了个不响的响指，叶修把东西一放，烟雾缭绕地走进电梯。小区门口有几个电话亭，当初为了投奔周泽楷特地记下他的电话，没想到现在还记得。抓住救命稻草，叶修歪着头，用肩膀和耳朵夹好话筒，烟头的红点在黑暗中一明一灭。 好一阵过后，电话才接通，周泽楷有些茫然的声音，透过劣质的话筒，就像一块被锤散的酥糖，沙沙哑哑的：“……喂？” “晚上好啊，小周。晚饭好吃吗？”叶修听到他声音就想笑。 兔子把耳朵竖了起来：“前辈？” 电话那头“砰砰”两声，什么重物落地。原本安静的环境立刻变得兵荒马乱，嘈杂的背景音里，杜明的抱怨格外清晰：“小周你突然跳起来干嘛！哎哎吴启快把牌收好，都掉地上了！” 听出来发生什么事，叶修语气稍稍严肃，却脱不掉调侃的意味：“明天比赛，还有心思打牌？” “战术……地图，摆牌。”周泽楷越发局促，绞尽脑汁搜索出三个单词。原本就不太流畅的语言表达，更加扑朔迷离，叶修也思考了近十秒，才猜中周泽楷的真意。以牌子当做团体战的双方，在白纸上用铅笔画粗略的地图，可以当战术演练也可以拿来玩游戏。 “你玩这个肯定特别吃亏，人家能喊技能名字，你就只能干放枪。” “牌子”不会自动放技能，两方开战后，做什么动作，完全靠嘴巴说。周泽楷就算手上能玩花式洗牌，可要他开金口及时报技能，恐怕不知道被嘴快的几个欺负成什么样。叶修想到这，像路边看到只滚来滚去的猫咪似的，心情不自觉地又好了几分。 对了，正事还没说。 叶修对忘带钥匙被困门外一点羞愧感都无，大大方方地交代了整个过程。人总有失误嘛，就算是叶修也没办法无限连击到尾，忘带个钥匙算什么。不过，要电话那边的人换成魏琛，换成黄少天，换成韩文清，叶修也不会弯也不拐地平铺直叙，光互送垃圾话就得花半个小时。 “别挂，等下。” 那端响起手机放在桌面上的轻响，说话声很模糊，难以听清。叶修的烟快抽完了，幸好口袋里还有半包，尚有余温的烟灰撒了一地。 要不是这个钱包没装银行卡，里面的钱不够住酒店，叶修也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打电话求助。一会儿小周来了拜托他定个酒店好了，或者去轮回宿舍借宿几晚上…… “前辈。”那边周泽楷终于拿起电话，“身份证？” 叶修掏出钱包，打开一看，写着叶修名字的小小卡片，就放在最外层的透明夹层里，“身份证带了。”他思忖着周泽楷会订哪里的酒店，最好不要太远，虽然地铁站蛮近的，这周围的却不好打。 “九点钟，飞机。”周泽楷的声调格外地低，好像一阵风从听筒刮出来，吹得叶修耳朵痒痒的，“地铁，来得及。” ……什么？ 叶修手里的烟抽出来一半，稍稍不小心，烟盒整个从指尖滑落。散出来的崭新香烟，在烟灰里滚了滚，又被往外走的叶修一脚踩扁。前主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失落的烟盒，他正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，半跑半走往地铁口赶。 枪王总是出人意表……叶修无奈地抬头看天。光污染严重的城市，夜空被一层粉红色的光雾覆盖，没有星星，也没有灰暗的云。 明明出个门买菜，怎么会演变成夜奔的电影镜头？ 荣耀教科书也无解的事情，又多了一件。 TBC （十五） “小周，别转了，还有好几个小时呢。”吕泊远把圆形的牌子理了理，帮江波涛擦干净地图一处小山坡，“还是先去帮叶神订房间吧，总不能来了没地方住啊。” 地毯上的毛皮被周泽楷踩出了个八字型，孙翔看得一阵烦躁，不停抖腿。听见吕泊远的话，颀长的身影才蓦地停下，周泽楷紧握手机，重重地点头：“嗯。” 扔下这句话，周泽楷如风一样地离开，关门的力道都比平时大了几分。仰头把罐子里最后几滴可乐喝完，孙翔把空罐子捏扁扔进垃圾桶，一脸不解地说：“他干嘛对那个叶修那么上心……” “其实叶修这个人，还挺好相处的。”方明华近来对叶修改观不少，“以前总以为是个不可亲近的大神，后来觉得挺嚣张的，还喜欢嘲讽人。现在跟他来往多了，觉得这个人，很容易招不熟的人讨厌，但是没有坏心眼。” “联盟早期条件那么差，那些大神也一路挺过来了。他们对荣耀的爱，是最纯粹的，也是最不计回报的。”江波涛收好地图，心中颇有感叹，“叶修说的话，听着讨厌，但都是实在话。他不拐弯抹角，这点跟小周还挺合衬的，难怪小周会喜欢跟他做朋友。” “我说话也很直白啊！”杜明不满地抱怨。 “那你去直白地跟唐柔妹子说，你把她海报贴了一墙？”吴启毫不留情地揭穿道。 “叶神说话不只是直白而已。”吕泊远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，“人家说兴欣能拿冠军，兴欣就拿冠军。换成你，你说话能这么坦率？” 吴启心有余悸地想，如果叶修不说让人哈哈大笑的愿望，再披荆斩棘地完成愿望、跌掉一大群人眼镜，恐怕他会讨人喜欢得多吧。 “说起来……”方明华摸摸鼻子，“小周一个人去跟前台沟通，没问题吧？小江你不跟着去一下？” “没事的。”江波涛收拾好残局，笑得十分坦然，“总不能以后都靠我，小周以前还不是这么过过来的。也不要把他当生活残障儿童啊你们，太过分了吧？小周想让对方知道的，对方总会知道。” 孙翔四顾左右，只得找杜明低声说：“我到现在还没搞对过一次周泽楷的意思，是不是他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？” 杜明觉得真相对他太残忍，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。 十几楼下，周泽楷正皱着眉，第二次打断前台小姐的神游。 “啊……抱歉，周先生，今天酒店真的没有空房间了。”前台小姐盯着那张俊逸的脸，双颊烧红。作为一个荣耀玩家，她当然认得这个人是如今荣耀第一人——兼联盟的脸面，今天下午还因为轮班没轮到轮回队员入住郁闷到现在，没想到晚上居然峰回路转。 跟周泽楷诶！独处诶！前台小姐觉得自己脑子都要通个洞散热了。 看到轮回队长一脸失落，姑娘恨不得递名片说房间我家有的是，所幸身处的环境拉住了她最后一丝理智。 “……”男神沉默了许久，看了看手表，转身离开。前台小姐这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，对着他的背影喊道：“我、我们酒店提供加床服务的！” “不必。”周泽楷回过头，冲她微微笑，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。钥匙圈绕着食指转动，枪王用把玩荒火的姿势，走出自动门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 “入住的人到底是谁……居然还劳驾枪王去接。”前台小姐嘟囔道，决定一会儿周泽楷带人回来，绝对要遵守规章办事，叫随行的人把身份证掏出来登记。 叶修打着呵欠，从电梯上下来，两手空空，什么行李也没有。 飞机最终还是迟了点才到。轰鸣声太大睡不着，叶修靠着窗户，吃完夜航机发的两块蛋糕，他身边正在玩PSP的小孩也收手听歌去了，时间顿时有点难熬。他看向窗外，月亮没有他想的那么大，云朵绵延到地平线，平平整整，就像一片看不到头的雪原。 小时候，叶秋问他，死了的人是不是变成星星。 叶修从小就胆子奇大，看了不少恐怖片，听罢特别严肃地教育叶秋，人死了当然被嵌进墙里，哪有空变成星星。 现在坐在飞机上，才知道星星不仅比云远，比月亮远，还比太阳远，不知道会不会比生死远。 叶修就这样看着云，恍恍惚惚地，飞机已经降落地面了。他一向不带手机，这时却开始发愁，搜索哪里有电话打。这么晚他也没想有人来接他，问到酒店名字坐车去，跟周泽楷拿了钥匙凑活一夜，就算危机解除。 跟拿行李的人分流，叶修往出口走，接机的人稀稀拉拉，手里举着各种各样的牌子，招魂似的写着或长或短的人名。一米八的瘦高个特别显眼，墨镜遮住半张脸，嘴唇抿着，似乎有点紧张。叶修笑着走位，顺利地绕背，拍了拍青年的肩膀：“大晚上的戴墨镜，装不装啊？” 周泽楷看了眼头顶自己拍的大幅广告，有些无奈地没有回嘴，带叶修上了车，才摘下墨镜，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：“……接到了。” “怕我不在那个出口？”叶修系好安全带，“放心吧，我们默契可好了。” “嗯。”周泽楷又露出标志性的腼腆笑容，驱车回酒店。 前台小姐的键盘已经饥渴难耐了。 荣耀某论坛的发帖界面已经点开，她都想好了直播的题目，就等着周泽楷把那个神秘的人儿带回来。虽然被众友嫌弃她的品味，前台小姐仍奔跑在台湾言情风的第一线。 自动门开启，前台小姐激动地起身，却看到周泽楷领着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，有说有笑——陌生的青年说，周泽楷笑。青年双手插在裤兜里，笑脸懒洋洋的，脚上汲着一双拖鞋，短袖上衣洗得发白，脑袋上再大不过的宅男标签，狠狠击碎了前台小姐的少女心。 剧情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！ “请登记！”前台小姐越发好奇陌生青年的名字，赶忙在他们路过前台的时候平地一声吼。 “还得登记啊……”青年挠挠头，从老旧的钱包里摸出一张卡。前台小姐接过薄薄的卡片，姓名栏赫然写着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。 叶、叶修……？！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，电梯门已经悄然合上，再也不见两人身影。 “加床……不用加床……我好像错过了什么盲点。”前台小姐喃喃自语，似乎打开了什么陌生的大门。 “刚刚那个姑娘看你的眼神真火热。”叶修默数楼层，调侃周泽楷道。 “……”周泽楷摇摇头，“不热。” “之前魏琛看你的海报，还说你长了娱乐圈的脸，却是个打荣耀的命。”叶修有点没话找话，“也不知道是夸你还是损你。” “你觉得？” “魏琛羡慕嫉妒恨，别在意。”叶修无时不刻记得黑魏琛一把，“我倒想长高一点，当年离家出走天天啃泡面，现在居然比叶秋矮一厘米，不甘心啊……” 周泽楷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叶修头顶的发旋，说：“这样好。” 走出电梯，叶修终于想到正经事：“晚上我住哪儿？” 没想到周泽楷没有立刻回答他，径自敲响门铃，不一会儿吴启探出头，门里吵吵嚷嚷，一众轮回队员竟然还没回自己房间，聊天聊得正欢。见叶修进来，杜明带头把大神嘲笑一通，问要不要把钥匙挂脖子上，省得下次又被关在门外。 叶修还没来得及反击，周泽楷把电视一关，面无表情地开始赶人。这间房是两间房的套间，轮回一行人占据江波涛房间的大床，一片狼藉。江波涛敦促他们把垃圾收走才放人，叶修坐在落地灯旁的沙发上，把玩自己的手指，显得有些许不知所措。 “前辈，”江波涛把被子的皱褶抚平，见叶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，微微一愣，摆出热情的笑容，“不先去洗澡？” “我就住这儿？没床位啊。”周泽楷显然没有把他带去新房间的意向，叶修自己也纳闷，“其实沙发也行，我哪儿都能睡。” “哪能委屈你，小周肯定有安排的。”江波涛苦笑。小周去了隔壁，从这里可以看到他坐在床边，安静地一动不动，跟待机的机器人似的。开关在哪儿啊？他好按按问他怎么安排床位。 “小周，醒醒，要发呆先去洗澡。”叶修走到隔壁，在周泽楷眼前立正，拍拍他的肩膀，“我睡哪里？你要不说，赶你去睡沙发。” 周泽楷抬起头，对叶修眨眨眼睛，食指抵着嘴唇，认真思考片刻，拍拍身后的被子，说：“这里。” “那你呢？” 似乎有点奇怪叶修的问题，周泽楷又拍了拍身后的被子，耐心解答道：“这里。” 不如去睡沙发吧。 叶修很严肃地考虑着。 TBC （十六） 可是看到那张格外坦率的俊脸，叶修脑子里排列组合的理由，却一个都没法顺利说出口。无奈地耸耸肩，叶修没有追究为什么自己唯独对周泽楷一再退让，“你睡相好不好？小心晚上吵到我。” 这话说得有点无耻，明明明天有重要比赛的是周泽楷，他倒先关心上了自己的睡眠质量。 “睡得沉。”周泽楷微微弯着眼睛，摇了摇头。 叶修把左脚换到右脚上交叠，语气不带一点抱怨，“你睡得沉我睡不着怎么办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自我为中心了。” “你不大。”叶修穿着纯色短袖T恤和七分裤，头发留长了一些，看上去的确不像个奔三的男人。 用手撑着脸颊，叶修把地灯的开关线绕在食指上，突发奇想地调戏周泽楷：“说句四个字的话来听听？” 青年的眼睛，被暖色灯光映衬得格外温润。他偏过头，稍作思考，对叶修说：“去洗澡吧。” “耍赖啊！语气词哪能算？” 皱起眉头，周泽楷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四个字的句子——有必要现在说。周泽楷抬起眼角，偷偷瞄了一眼叶修，他好像对开关线玩上瘾了，甩线的动作一刻不停。下定决心，羞赧的青年鼓足勇气，说：“一起洗澡？” “太流氓了，”叶修痛心疾首地摆摆头，“实在是太流氓了。轮回对选手的思想品德教育，太不到位了。” 周泽楷轻轻笑了一声，低下头目视地板，没有理会叶修的垃圾话。 不过时间也不早了，隔壁的江波涛早已入睡，叶修本想让周泽楷先去洗澡，枪王却强制挂机，装作听不懂他的话。知晓周泽楷想让他先去，叶修也不推辞，大大方方往浴室走。扭开门把手，叶修愣了三秒，又一脸纠结地踱步回房间，半天吐出一句话： “……没带换洗的衣服。” 本就被锁在门外，匆忙出行，一点东西都没带来。叶修自己是没什么所谓，但要跟周泽楷睡一张床，小年轻看起来就爱干净，运动服出汗都要换一身，哪容得他穿了一天的衣服滚上床。 由目前的情况联想开来，叶修记起他还在门口寄存着一袋菜一袋零食——菜随便清洁工收走就是了，零食可怎么办，那可是周泽楷不在家才能尽情享用的福利。 反正叶修是搞不懂周泽楷的养生逻辑，明明甜食也是零食，瓜子薯片也是零食，凭什么歧视瓜子薯片，还有上好佳的可可甜甜圈？ “唔。”周泽楷这回通电了，反应极为迅速地出现在行李箱前，掀开盖子，认真地把两团叠得整整齐齐布料交到叶修手中，“用我的。” “呃？不用那么热情也可以的。”叶修汗颜，衬衣短裤中间嘭起一块小山包，不用看也知道是内裤。“那什么……” 多不好意思啊。可是叶修更不好意思说他不好意思，反正也没有人会信他居然会不好意思。叶修的下限明显是遇强则强的种类，遇到没下限的他能突破下限的极限，但对上小周，弹簧支撑的下限，晃晃悠悠地一路往上升，挡也挡不住。 “拿着。”周泽楷朝他点点头，半推半送地把叶修带进浴室，站在门口咔嚓地关上门。 叶修把衣服挂在衣钩上，抛弃扭捏，惬意地洗了个温水澡。只是擦干头发，他对着那条棉布内裤，颇有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。 不穿难不成要做遛鸟侠？ 叶大神挣扎片刻，穿上了不属于他的内裤。万事开了头就顺畅多了，叶修扯了扯衬衣的下摆，很挫败地发现衬衣比他平时穿的尺寸大一号——其实好像内裤也大一号，不过这种细节别在意。 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叶修拉开门。衣袖口垂至手掌心，他有些不明白，为什么夏天还要坚持带长袖上路，这是怎样一种乐中寻苦的精神。 果不其然，周泽楷一看见他进房间，笑容放大一倍，简直能替代落地灯作光源，“太长。” 两个字比黄少天满满一页的垃圾话还让叶修不爽，他抱着胸走到周泽楷身边坐下，把过长的衬衫从屁股底下抽出来，前辈气势十足地敦促道：“还不去洗澡？” 周泽楷起身，准备往门口走，就看到江波涛站在门口，双目朦胧地看他们两个。 “小江，这么晚还不睡啊？” “上厕所……”江波涛褪掉平素八面玲珑的外衣，迷迷糊糊地朝叶修点点头，乐呵呵地跟叶修介绍，“小周的衬衣，挺合适的。他怕冷，酒店空调开大了总要带这件。”所以他才一眼认出来。 “这样？”叶修怕周泽楷真被冻感冒，作势要解扣子，“那我就牺牲一下，把衬衣还你吧。” 周泽楷局促起来，忙拒绝道：“不用。”他看向叶修身后，找了个绝妙的理由，“被子。” 门外江波涛已经离开，膀胱在呼唤马桶，他拉下裤链，注意到镜面没散开的水雾，浑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。细心的副队长回忆起方才的一幕：唔，叶神刚刚穿着小周的衣服，一定是因为来得太匆忙，什么都没带。换洗的内衣裤也…… 内衣裤。 江波涛拉上裤链，把水龙头开关往上提，阵阵水流冲刷他不停揉搓的手指。不敢往下深想，他驱散脑子里繁杂的念头，去芜存菁，发现只剩下十二个字。 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随他去吧。 “……我应该还没睡醒。”江波涛甩了甩手，决定彻底忘记这个小插曲。 接着周泽楷进去，叶修配合淅淅沥沥的洗澡动静，有节奏地发射泡泡。手指动作产生残影，一层又一层的泡泡被轰炸似的往下掉，叶修其实不太喜欢玩泡泡龙，不过周泽楷手机只有这个游戏——据杜明说是手机越狱的时候给装上的。 那会儿杜明特别热情地给他介绍了几个温馨可爱的游戏，比如说养草泥马，养猫咪，养抠脚大汉。叶修看了看满屏幕蠕动的黄色生物，坚定地拒绝了杜明把游戏传给他的建议。 玩过五六关，周泽楷带着一身水汽走来，头发湿漉漉的，脸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。从箱子里找到毛巾，坐到床边，周泽楷隔着毛巾揉搓自己的头发，就像一只挠耳朵的猫。 这年头像叶修一样洗完澡老老实实穿好衣服的保守男人濒临灭绝，跟魏琛方锐一样，周泽楷洗完澡也只在下身裹了条浴巾。只不过对比魏琛的小小啤酒肚和方锐软绵绵的一整块腹肌，联盟第一模特的身材，线条流畅有款有型，卖相比一枪穿云还好。 半长的头发散落颈间，背上弯弯的蝴蝶骨，像是隐藏起来的翅膀。 “咳。”叶修退出游戏，把手机扔到另一边的枕头上，缩进被子里闭上眼。 不是我方不坚定，实在敌人太狡猾。不明白，为什么敌人一点越矩的举动都没有，他反而有种被诱惑的错觉？ 床垫另一边的重量消失，透过眼皮的光线刺激消失，周泽楷又回到床上，掀开被子，带起一丝风。手臂被凉风吹拂，紧接着热源靠近——其实并不太热，清爽冰凉的皮肤，轻轻地划过他的手肘。并不是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，只是相比周泽楷，魏琛要好对付多了。 叶修紧张地悄悄咽了口口水。 他不敢随便翻身，却也睡不着觉。睁开眼睛，阴影沉沉地压在房间的墙上，天花板黯淡的雕花郁金香很难看清楚，叶修数着周泽楷逐渐变沉稳的呼吸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，不知怎么的，就想起了兴欣。 今年还会进总决赛吗？ 反正不要向张佳乐同学学习就是了。 忽然，绵长炽热的气息，直扑向他的耳朵。叶修一个激灵，原本因为计算常规赛分值而昏昏欲睡的脑子，又清醒回来。 “呼……”周泽楷转了个身，微微弓着身，右手搭上叶修的右肩膀。半长的头发全被扒拉到头顶，看上去有点好笑。稀疏的长睫毛就像画出来的，睡着的周泽楷如醒着一样安静，嘴唇贴合，光靠鼻子呼气。 叶修往左边挪了挪，想腾出位置，没想到周泽楷靠在他身上，被他带着也往同方向运动。原本占据另一张枕头的脑袋，顺势凑了过来，均匀的呼吸浅浅干扰叶修的耳朵，叶修痒得没办法，只好转过头，与周泽楷面对面。 一般这时候，故事里总会写，睡着的人说梦话，不小心喊出另一人的名字。叶修当然没有涉猎恋爱小说，但是沐橙对此造诣很深，耳濡目染，总归知道一点经典桥段。 盯着周泽楷挺直的鼻梁，大概是暧昧的夜晚容易让人想太多，叶修有点嫌弃自己旖旎心思。 生活哪像电视剧嘛。 可这是周泽楷蹭了蹭枕头，嘴唇嗡动，两个字节的音，离一米远都听不清。 “叶修……” 真巧啊。叶修想对梦里的周泽楷说。 低沉沙哑朦胧的呓语，比灼热的气息更能撩动人。明明深深藏在枕头里，叶修的耳朵，却像被太阳灼烤许久似的微微发烫。他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天时地利又人和，周泽楷的荷尔蒙，像出笼的猛兽，狠狠地把他扑倒在地。被上帝偏爱的脸近在眼前，他们的鼻尖不过一个指头宽的距离。 情况有点糟糕。 寂静的深夜，叶修久违地听见了脑海里沉睡的另一颗心脏，伸了个懒腰后，开始跳动的声响。 它已经沉睡了太久太久，距离这一次复苏，不知过了多少年。 “拿你没办法。” 叶修撞了撞周泽楷光滑的额头，闭上眼睛。 或许离喜欢不知还有几个身位格，但是，但是，好像叶修并没有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。经验条一点一点涨满，总有一天，质变累积量变，周泽楷会看到升级的华丽效果，围绕他冉冉升起。 睡梦中的你，是不是也在期待着？ TBC （十七） 周泽楷前夜并没有把门关实，厚重的大门虚掩着，屋内外的声音很容易互通有无。早睡的江波涛起了个大早，动作再轻柔也撩动了周泽楷敏感的听觉神经。埋在枕头里的脸颊下意识往前蹭了蹭，却蹭到一处毛茸茸让人发痒的地方。 眼睛狠狠一挤才睁开，周泽楷嗅到酒店沐浴露淡淡的杏仁香味，就像经过一晚上发酵，直往他的鼻子钻。叶修比清醒时轻松许多的睡颜近在眼前，温热的呼吸一收一放，两人维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，周泽楷的脸有点红。 特别是在他从梦境进一步回到现实之后。 脚背贴合叶修的脚底板，手心贴合叶修的胸口，好像能透过层层皮肤，感受到叶修的脉动，和那道不懈追求荣耀的灵魂。周泽楷知晓他的灵魂之光，至今仍在与自己共鸣。即便他已离开荣耀的世界，但叶修对荣耀的爱，一刻不曾止息。 他顿时有些迷惘。叶修给他展示了荣耀世界的无限可能，营造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梦。如今，他却没办法为叶修打开门，迎接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中。 该怎么做才好呢？周泽楷能够为叶修做到什么呢？ 无法用言语鼓励，基于战队立场总束手束脚，甚至自己表达出的爱慕会给叶修带来困扰。枪王并不总是潇洒的，拥人入怀的清晨，没有对准的焦距，气势汹汹逼近的比赛，周泽楷开始酝酿乱七八糟的心思。 “小周，要带早餐……”江波涛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就推门而入，看见床上的光景，说了一半的话自动消声。魔剑士的技能没读完条就被强制打断，联手的还是自家队长和散人大神，江波涛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遭受此等全明星团战才能享受到的待遇。 自叶修来到轮回，他经常扪心自问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？ “那个，你们忙，你们忙。”江波涛一个激灵，赶紧对眼神犀利起来的周泽楷扯出安抚性质的微笑，“一会儿记得出来吃早餐。” “嗯。”周泽楷点点头，手指一挥，江波涛心神领会，替他关上房门。 周泽楷低下头，前几秒还沉浸于睡梦中的叶修，此时已眼也不眨地紧盯他脖子以下的部位。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，光裸的胸肌，形状良好的腹部，内裤包裹的地方鼓出一块，安静地低垂着。叶修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，见状只是摸了摸周泽楷的胸肌，意味不明地赞赏道： “联盟最有价值的肉体，果真名不虚传。” “前辈……”周泽楷赶忙扯过被子，阻隔在自己跟叶修中央，“嗯，早上好。” 叶修干脆坐起来，斜睨周泽楷头发里冒出来的耳朵尖：“耳朵红了，要不要帮你吹吹？” 被调戏的耳朵尖，充血得如同一只火龙的角。周泽楷思忖良久，小幅度地点点头，说：“好。” 这种一拳头打进海绵的手感真不好，叶修捏了捏拳头，舒展开，放在周泽楷头顶，半是感叹地说：“其实本质上跟他还挺像，以前怎么会觉得你老实？说吧你还蒙蔽了多少人。” 周泽楷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。 撑起上身，给叶修扶正背后的枕头，周泽楷靠在床头，状似不经意地问：“喜欢，像他？”如果不是喜欢和像他僵硬地停顿两秒，他的语气比道早上好还要平常。 “想些什么？”叶修眼神认真起来，“要是玩神枪手都觉得像他，那不满大街苏沐秋了。我还没糊涂到这份上，找根浮木就往上爬。对他不尊重，对你更不尊重——当然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，也没办法呀？”说到后头他讪讪地笑起来。 周泽楷连忙摇头，简直想把头摇得比摇杆还全方位无死角。 “周泽楷是周泽楷，独一无二。” 其实叶修想说的是每个人在他心中都独一无二来着，看见周泽楷满满溢出来的不可置信，后面那句话自觉地回到肚子里，不一会儿就被胃酸融化成渣滓。 “这句话，记下了。” ……是不是哪里产生了误会？叶修伸手挥开周泽楷周身的小红花，深深思考刚才那句话产生了歧义。 此时的周泽楷，想到的事情非常简单。杜明老爱在寝室外放傻气兮兮的歌，有一段时间——大概是兴欣第一个赛季，轮回对战兴欣的常规赛后，杜明整天无脑循环《勇气》。吴启吕泊远方明华集体开嘲讽，说他跟暗恋男神的厚瓶底眼镜小姑娘似的，天天循环这首歌，男神却跟同桌的学霸牵手成功。 杜明对此的回应是：爱真的需要勇气，来面对流言蜚语。 “那就把你邪教作法无异的唐柔墙拍下来，传给叶修如何？”吴启环视数十张唐柔大幅海报围成的墙面，唐柔头像水杯，唐柔等身抱枕——等等这个是怎么搞到的，直叹轮回中怎么出了个此等丧心病狂的叛徒。 “这是李迅转发过的！”杜明满脸通红，“我按那条长微博指导的做而已啊！” 遥远的李迅打了个喷嚏，锅里的水煮鱼被撒一脸作料，虚空众人群起而攻之。 天天听天天听，连周泽楷也逃不过洗脑，每晚杜明作法，他还能心里跟着调子哼两句。 “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，我的爱就有意义。” 歌的意思，大概就是这样吧？周泽楷瞧着叶修惰气洋溢的脸，空气充斥的无形藤蔓，扑通扑通地又开出花。 “得了得了，赶紧起床吧。”叶修推他，“决赛遇到兴欣之前，可别输啊！” “嗯！” 周泽楷没有把手机带走，叶修吃过早餐，给陈果拨了个电话。嘟嘟两声迅速接通，陈果富有朝气的声音响起：“你好，有什么事吗？” “声音没吓抖，看来状态还不错？” 世界上有本事把陈果一句话引爆的人里面，估计叶修独占鳌头。不正经的调侃刚传过去，陈果的音调立即高一个八度，“叶修！……你居然会打电话？我要出去看看地球还在转没有。” “地球转不转老板娘也看不出来吧——”陈果开了外放，方锐的夹击立刻跟上。作为叶修一手培养的老板娘吐槽人，方锐的表现实属可圈可点，功力日益深厚，颇有将叶修的第一名取而代之的面相。 “叶修大大打电话来了，包子，还不快来拜见老大。” 包子一听方锐的话，不顾嘴里三根油条，举着豆浆就奔了过来：“老大！你又被刷出来了！” “搞得我跟野外boss一个级别，我就那么掉价？”叶修笑，“将功补过，包子快一掌毙了那个方锐小贼。” “得令！” “哎呦哎呦你手上还拿着豆浆啊！新鲜热乎的！别乱挥——罗辑救命啊！” “还想染指我小弟？你果然不是好人！” 电话那端乱成一团，陈果也扔下电话跑去掺和……不调解矛盾。苏沐橙笑嘻嘻地拎起电话，声音比五月春光还要明媚：“怎么想到打电话来啦？” “这不想你们了么，哎真是没良心的小鬼，有了西瓜丢桃子……”叶修故意拉长语调，佯装失魂落魄。 “那个词用错了吧。”唐柔不知是提醒叶修还是跟苏沐橙议论，但她很快转向叶修，许下豪言：“这次一定一挑三给你看！兴欣的比赛，不要缺席啊。” “肯定每场录像都存好的。”苏沐橙替叶修回答道，“叶修这家伙，说不定比我们还紧张呢。要不怎么会一拿着电话，就想到打给我们？” “谁紧张了？谁紧张了？不拿两三个冠军像话么。”叶修反驳。 “哼。”那端莫凡一直蹲在沙发上，闻言冷哼一声，继续蹲着嗑瓜子。 细如蚊吟的开壳声，居然也被叶修强悍的听力捕捉。叶修像哄小孩似的放轻声音，“莫凡小朋友，瓜子好吃吗？” “哎呀，”苏沐橙转过头，又转回来面对听筒，“你把人家吓跑了。” “肯定没跑，”叶修非常笃定，“就藏在你们后面一米到两米圆环区域内。” 唐柔皱眉，大惑不解地讨教：“你怎么练的听力？” “天赋，天赋。这种东西，可遇不可求。”叶修摆摆手。 “哼。” 那边打闹的几人，终于归队。叶修听见脚步声，默默一个一个数过来——陈果，方锐，唐柔，苏沐橙，包子，罗辑，莫凡……还少两个呢？ “小安小乔，快过来快过来！”方锐朝听筒的另一个方向喊，包子也跟着大呼小叫，叶修确实不太能理解他的用词，“拜安”到底是什么意思，谁来给他解释解释。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“叶前辈！你打电话来怎么不叫我！” 乔一帆气喘吁吁的，“我刚跟小安还在检查最后的战术安排，来晚了，抱歉。” “叶修，早上好。”安文逸的口气被豆浆烤得暖洋洋，叶修能脑补出他推着眼镜慢步走来的样子。 “叶修！”陈果叉腰昂首，高举手机，就像举着话筒，在千百人面前演讲。“不会让你失望的，我们会让你看到，战队的成长！兴欣，永不停步！” 陈果的话点燃了蓄势待发的气氛，从面对媒体手足无措的小姑娘，到如今进退有度大气凛然的战队老板，陈果，也在跟随兴欣一路进步。没有一个人永远留在原地，在叶修旗帜身后，每个人，都在拼命向前奔跑，向梦想奔跑。 “会加油的！”乔一帆脸颊微红地朝千百里外的叶修大喊。 如果不是叶修，如果不是叶修为他点亮另一种可能，如果不是叶修劝他不要放弃，他现在会在哪里呢？昔日微草无人看重的平凡新人，天才光辉下黯淡无光的一寸灰，也能燃起燎原之火。 “我会把比我强的人，全部打败！”唐柔握紧拳头。 她不会继承斗神之名，她要超越斗神！超越一切比她高大的巨像，顶天立地，战破苍穹！ 聚合在战队中的每一个人，都知道他们的相遇，并不是机缘巧合。一切事情的开端，引子，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人，就在听筒后，用殷切的眼光，注视他们一步一步走得更远。 空气挤压着每一个人的胸腔，兴欣的队员，呼喊着退隐王者的名字—— “老大！”“叶修！”“前辈！” 为他宣誓—— “兴欣——必胜！！” “我……”喉咙凝滞得难以言喻，叶修掩饰性地咳嗽一阵，微微沙哑的声音，饱含最热切的期待： “我在总决赛，等着你们！” TBC （十八） 回S市的飞机上，周泽楷坐他邻座。半路叶修仰头呼呼大睡，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在周泽楷肩膀，周泽楷不但没推开他，反而脑袋靠着他的头顶，闭上眼小憩。下飞机的时候，叶修觉得其他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。 偏偏谁都装没事人，叶修也只好跟着装傻。 回到S市，叶修又开始无所事事的日常生活。如果说有哪里不太寻常，那就是跟周泽楷的关系……莫名其妙地不上不下起来。叶修感觉自己像是一步一步走进无形的笼子，周围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，笑着看他走进去，却没有一个人提醒他。战术意图解读得灵敏无比，感情生活迟钝得一塌糊涂，叶修觉得自己必须好好梳理一下。 他不容易忘怀过去，但也不会将苏沐秋时时刻刻挂在口头，心心念念的，做什么都摆脱不掉苏沐秋的影子。苏沐秋离开得太早，超越朋友的情感尚未进一步发芽，就失去雨露滋润，被一层层砂石埋进心底。 “不过对他又是什么感觉呢？”叶修凑近一枪穿云的模型，大约30cm高，枪口正对准他的心口。宽檐帽下的那双眼睛犹如夏日的游泳池底，叶修与他对视片刻，挠挠头：“算了。走一步，是一步……” 轮回和兴欣依然势不可挡，半决赛结束后，杜明队内聚餐时，苦着脸向大家寻求建议。轮回一群单身宅男，唯一的已婚汉子方明华委婉表示从来不写情书，没有告诉杜明真实情况是：写情书这种八十年代风味的事情，泡妞是行不通的。叶修正对杜明坐，筷子沾着的烤肉酱被杜明哭丧的脸一照都变味了，决心拯救烤肉，叶修认真地对杜明说：“我有个办法。” 回到俱乐部杜明收到一封邮件，其他几人看完，只求杜明自求多福。 毕竟战斗风格那么凶悍的妹子，练没练过武都难说，当天要不要拜托经理带个冰袋过去？ 临近决赛，大家的调整方法不一。周泽楷推开书房门，身上还带有电脑的机械气息，混合夏日干燥的林木香。英俊的青年微微喘气，浑身热得像火炉。白色的工字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，刘海一绺绺黏连额头，睫毛沾有水滴。18度的空调使他汗毛竖起，拿起遥控器挑高几度，周泽楷走向嗑瓜子的叶修：“太低不好。” “跑步减压去了？”叶修往他手心放了把瓜子，欲顺手抢夺遥控器而不得，抗议道：“25度空调你是要热死我，高速运转的大脑需要散热！” “一会回去。”周泽楷把遥控器扔到叶修够不着的地方，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。叶修正在反复研究兴欣的比赛视频，白纸密密麻麻写满东西，周泽楷嘴唇嗡动，隔了好久才问：“想……去看？” “想。第一场可以不用回去，第二场在H市，到时候再订票也行。” “订好了。”周泽楷给他一张打印好的行程单，叶修拿过来看了看，忍不住摇摇头，“居然订来回票，啧啧。” 你是不是怕我回去就不来了？叶修本来想问这句，想了想，还是把话闷在心里。 “想跟你……邻座。”周泽楷打开瓜子的方法异乎常人，用手按开瓜子壳的动作很熟练。表情依旧木讷，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……叶修不知怎么形容，只能说，比他那张宠儿般的脸更让人脸红心跳？虽然叶修并没有脸红，心跳维持正常水平，但那是他抗性高护甲强的问题。 叶修恬不知耻地问：“然后把头靠在我这颗荣耀宝库上吸取日月精华？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。 “提高，同步率。”周泽楷认真地阐述。 “又不是靠在一起就能共振。”叶修笑他。 比赛第一天叶修也去看了，赛前没有去找陈果一行，坐在兴欣的客场区，手里拿着杯M记的可乐。他来得比较晚，兴欣的粉丝注意力都集中在看台上，并没有注意到他。没有摇旗，也没有口号，叶修远远观看全息投影逐个显现角色：海无量，寒烟柔，沐雨橙风……随后枪王落地，震天的欢呼差点冲破玻璃门。 兴欣客场作战，即便带给轮回很大的压力，最终却还是未能战胜轮回。如果下次客场轮回获胜，将会一血兴欣去年打败轮回夺冠之耻，中断兴欣的连胜。 叶修搅动大半化成水的冰块，将近一个小时没挪动的腿十分酸麻。满场轮回支持者“冠军”的呐喊，他把捏扁的杯子扔进垃圾桶，消失在大门外茫然夜色中。 当晚魏琛的弹窗又抖了出来，22号字体血红色加粗下划线，叶修差点手一抖拉黑魏琛。话倒只有一句：“行不行啊？” “你不行了我还行。”叶修回他，特地把字体改成白色9号。 魏琛把字体改正常，“不是，我说，你怎么就不留在那里多带他们一阵？至少挺过季后赛啊，半路跑了是要闹哪样。” “……总有这么一天的。”叶修久违地在书房抽起了烟，白色的烟雾腾升后又消散，像是一只徒劳无功地想握住什么的手。 “算了，不说你了。你魏爷现在心情也不好。”魏琛说完，头像即刻变灰。叶修摁熄烟头，比赛录像已经上传网络，他来来回回拖动团战最后那一幕。方锐倒下之后，轮回也仅剩一枪穿云和笑哥自若。 一枪穿云站在原地，风衣飒飒作响。他举起枪，先朝左边首发第一弹，再朝前射击。紧接着两枪齐发，荒火射出的子弹被碎霜的子弹打中，偏离原来方向，朝前方飞。没有人看明白枪王这意义不明的动作代表了什么，总共六发子弹，犹如胜利的“V”字手势，这已经不算押枪的范围——负责点评的李艺博绞尽脑汁，才想出个形容它的新词：押弹。 当然这个读音类似“鸭蛋”的单词，被网友吐槽惨了。 “该说是……幼稚呢，还是可爱？”叶修略带郁闷的心情忽地被一扫而空，“也不怕真有人无聊去研究他的子弹轨迹。” 前四发子弹，凑成修长的“口”字。 滑铲前冲后的两发子弹，组成利刃般的“十”字。 并不是炫耀，周泽楷只想把获胜的快乐心情，完完整整地传达给他，即便对手是叶修心心念念的兴欣。他清楚叶修不会因为他打败而怨怼于他，叶修追求的是荣耀的胜利，而不会执着于胜负。这样纯粹的心，正是周泽楷对叶修毫无芥蒂的原因。 沉默的枪王无法亲口诉说的话，沿着写下“叶”字的子弹轨道，轻轻敲响了叶修的门。 TBC （十九） 第二天，叶修收拾好东西，来到轮回俱乐部门口。专车刚刚停下，叶修第一个上去，挑了个好位置。冷气使得些微黏连皮肤的衣服变干爽，叶修仰着头，不去看窗外被晒得发白的风景。 忽然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他的脸，叶修下意识举手盖住那样东西，却碰到一只温热的手。叶修转过头，周泽楷捏着棒冰，含蓄地朝他笑了笑：“……刚买的。”边说，边顺势坐在叶修身旁。高高大大的身躯没有带来压迫感，这个青年只有赛场上才会锋芒毕露。 叶修撕开包装袋，此时轮回的其他人一人一支冰棒，说说笑笑地上了车。冻出冰渣的绿豆冰有点黏舌头，叶修还没舔两口，就听见吴启说：“杜明的银武我们居然一人一把，俱乐部太大方了。” 其他人自然心神领会，口径统一地跟杜明开玩笑，叶修听得云里雾里。周泽楷只默默地旁观，舔了口红豆冰，悄悄附在叶修耳边说：“冰渣梗。” “你说为什么系统会给他的银武起个这样的名字呢？”叶修瞄了眼覆盖在冰棒表层的白霜，“唐柔的火舞流炎多帅。”说到这里叶修想起来了，转身趴在座椅靠背上冲杜明喊：“给你的攻略实践得怎么样了小杜？” “很好叶神！不辱使命叶神！”杜明冲他行了个军礼。 叶修笑眯眯地点点头，“不错不错，看来攻略的精髓你体会到了。” 鉴于杜明坚持不肯将情书内容公诸于众，大家只好按捺蓬勃的好奇心——反正比赛结果出来之后有热闹看，提前知道最大的彩蛋也没意思。回到H市叶修并没有跟轮回众人同住，独自突袭兴欣网吧二楼，一推开门，陈果正在给大家发糖，苏沐橙很顺手地递给他一颗：“大白兔，可好吃了！” “为什么我在的时候从来不发糖？你们这是歧视。”叶修扭开糖纸，斤斤计较地追究，“大老板赶紧跟我解释解释，我觉得我被伤害了。” “你还在乎两颗糖？”陈果被他见缝插针的嘲讽气得掏了把糖砸他，结果叶修敏捷地一躲，奶糖全落在叶修身后的莫凡身上。陈果吓得把包装袋扔桌上，结结巴巴地解释道：“莫凡，我我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！” 唐柔见状拿起包装袋，一颗接一颗吃，速度比苏沐橙嗑瓜子还快。目睹了全过程的叶修摇摇头，叹气说：“真是其心可诛。” “话说，叶修的反应怎么变快了？”方锐打量叶修，摸着下巴一件件数，“瘦了，精神了，晒黑了！黑眼圈都没了，你到轮回做苦力去了？” 乔一帆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劲，语带欣喜地说：“叶修前辈这样健健康康的才好啊。” “哪能，我这健康的生活习惯，你们学不来。”叶修才不会透露他天天被逼着去跑步。周泽楷算是个很好说话的人，除却十二点前劝他睡觉，早上八点劝他跑步——这两条似乎是周泽楷对他的底线，雷打不动，怎么赖也赖不掉。不过烟还能偶尔正大光明抽两口，一天保持一两根，虽然他私底下不知偷偷抽过多少回。 “健康？为了刷圣诞小偷几天不睡觉的人，说我们作息不健康？”陈果这件事情倒记得很清楚，立马提起来反击叶修。 苏沐橙掩掩嘴，似笑非笑地揭露盲点：“我看，大概是觉得有个人很棘手吧。” “总之，维持健康的作息是好事。”安文逸总结道。 叶修立马不说话了，转口催促他们去训练，暗自庆幸魏琛这个老妖怪不在现场。 “嗨哟！你魏爷来加油打气啦！” 大门被用力推开，魏琛带着副粗框墨镜，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。 “魏琛前辈！”乔一帆连忙把魏琛迎进来。跟在他后面的是出门转了圈的包子和罗辑，包子一瞄就看见叶修，“老大！你终于回来啦！有个特别没下限的人也回来了，老大我要负责监视他吗？” “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！” “好的老大！”包子一拍罗辑的肩膀，甩了甩飘逸的头发，“小弟，这个任务就由你来执行，要加油干啊！” “……为什么又推到我身上！”罗辑把他的手打下去，皱着眉嘟囔，扭过头不打算搭理包子。 “嗨哟嗨哟，这不是叶没皮没脸吗？”魏琛不怀好意地凑近叶修，哥俩好地拦住叶修的肩膀，“你们知道叶修跑去轮回干嘛了？哈哈哈哈当红娘去了！竹篮打水一场空，人家两人根本没那个意思。” “不带这样的啊！”叶修捂他嘴巴的动作被躲开，“我那不是好心么，毕竟小周那么内向……” “叫得挺亲热的嚯。”魏琛笑他。 “你那些奇怪的语气词从哪儿学来的？”叶修跟他卯上了。 方锐推了推呆滞的其他人，无奈地说：“让那两个老顽童玩去，我们去训练……老板娘，拜托你了。” “我、我跟你们一起去！”陈果才不敢接下这个担子，一溜烟跑出门，“不对，我去楼下看看——” 人都走光了，独留魏琛跟叶修二人，目光为刃，刀光剑影。言谈间犹如回合制战争，包子走前还为叶修加油打气，魏琛皮笑肉不笑，率先发动攻击：“后来……进展怎么样？凭我比柯南还要准确的直觉，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。老实交代！” “能有什么事。”蓝雨的烦人肯定祖传三代，代代不如老祖宗。叶修点了根烟，闭口不答。 知道撬不开老狐狸的嘴，魏琛也不着急套话。反正轮回那些人还在H市，他总有机会收集资料……让叶修吃瘪的。这简直成为魏琛来到H市的第二大目的，他知道的叶修最丢脸的事情：撮合周泽楷和江波涛已经公布出去了，叶修却连脸红都不红一下，太没趣味。 “晚上你睡哪？”魏琛突然想到这个问题。 叶修奇怪地瞥了他一眼，理所当然地说：“上林苑啊。” “那里还有没有你的房间都说不准。” “把方锐赶去睡沙发。”叶修挑了个最软且欺负得最没心理负担的柿子。 “让选手睡沙发！你还有良知吗？”魏琛义正言辞地训导，抄起墨镜敲了敲叶修的头，“幸亏你魏爷聪明，还知道订酒店，晚上去我那睡吧。” 叶修那句话当然在开玩笑，没地方睡他就溜去周泽楷那里，反正房间够大。不过魏琛这么说了，就当回忆回忆两人还睡一个房间的战友岁月。“行。”叶修点点头，有魏琛这杆老烟枪在，总不会有人不准他抽烟了。 借了——准确地说，没收了魏琛的手机，叶修给周泽楷发了条短信。模仿对方简洁的说话风格，整条短信只有一句话：明天去看比赛，加油啊。 那边估计猜到他又借了别人手机，回复得很快。魏琛抢过手机，对只有一个字的短信深感失望：“怎么就一个好字？自动回复吧？” “这种事，黄少天的师父是不会明白的。” TBC （二十） 第二天叶修跟魏琛睡到下午一两点才起床，傍晚勾肩搭背地到会场。兴欣第二场士气调整得非常好，在轮回的乘胜追击之下，竟然硬挺了过来，扳回一局。观众们掀起的声浪差点掀翻天花板，像是要隔空把轮回主场的冠军口号比下去，一波又一波“连冠”经久不息。魏琛仿佛置身KTV，喊了好几句叶修的名字，叶修也没有听见。 “老叶！”他忍不住出手拍了叶修一下。 “什么？” 被他拍中的时候，叶修微不可查地浑身一震，转过头，魏琛为老不尊地奸笑着说：“感动吧？要哭了吧？” 冷静地挥开魏琛的手，叶修率先离座，习惯性地抽出烟盒。白蒙蒙的烟雾像是一张面具，将他所有的激动完美掩饰。线条漂亮的手指夹着烟，叶修半是感叹地说：“还有一场！” “这么放心？”魏琛跟上他，也点起一支烟。两杆老烟枪站在门口，不约而同地往开赛后记者招待会的地方走。 “那是。”叶修对场馆地形格外熟悉，犹如出入无人之境。绕到后台的走廊，叶修和魏琛躲在楼梯走道，与轮回一行人擦身而过。兴欣的队员排在第二场，他们只需要在这儿守株待兔即可。叶修蹲下来，探出头送别轮回的背影，浅笑道：“毕竟是我带出来的嘛。” 这时，队伍最末尾的周泽楷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，迅速地转过头。比枪法更加准确的目光，击中叶修眼睛的靶心。 不管一叶之秋或者君莫笑多么威风凛凛，他们的主人叶修，不管多少年，都是个衬衣一半耷拉下来的懒散宅男。蹲在楼梯口，伸长脖子探出头，手里还夹着根烟——叶修的姿势怎么赞美都跟优雅相去甚远。不过他倒从来不在乎这个，神态自若地冲周泽楷挥挥手，做手势提醒他快跟上队伍。 不知是不是叶修错觉，周泽楷单眨了眨右眼，装作没有这段小插曲，跟随队伍离去。 蹲在地上的叶修，就像站在绝佳的摄影位置。仰拍的绝妙视角，模特儿的腿显得更加笔直修长，就连衣角带起的风，都写满了一个个帅字。 叶修从来都不在乎一个人究竟长什么样的。与其说他以性别作为人类的分类标准，不如说以荣耀的职业作为标准更加准确。更别提一个人的外貌，这么不实用的资料，还不如他的战斗风格重要。 但是，此时此刻，他似乎有点意识到……什么叫色相误人。 摇摇头，叶修退了回去，坐在第二格楼梯上。他寻求魏琛的解答的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：“为什么我会觉得被晃了下眼睛？” “谁叫你盯着看！”魏琛以为外头灯光太强烈，嗤笑一声，继而特别深沉地传授人生大道理：“因为先在意一样东西，才会注意它长得怎么样。但是老盯着看，小心眼睛被灼伤。” “呵。”叶修斜眼乜他，“少读点心灵鸡汤，不小了老魏。” 轮回的记者会时间持续得有些长，叶修拦下路过的兴欣一行人，打完招呼，干脆在走廊聊了起来。这场团队赛，乔一帆功不可没。对地图的细节掌握程度，连叶修也赞赏有加。最开始布下的鬼阵，初看毫不起眼，直到战况白热化阶段，对手才猛然意识到那颗不经意落下的棋子，究竟影响到了什么。 “老大，还有我还有我！” “鬼阵那一手，靠的是包子的奇袭。”若说最初布下的鬼阵是弓，那么包子的突然袭击，就成了一支暗箭。叶修非常奇怪，“包子完全按照战略行动了，你们到底怎么让他做到的？” “……小安跟他说，找准机会，就拍那个动作最炫的。”乔一帆解释道。 包子气呼呼地补充：“居然比我还抢眼，不能忍！” “时间差不多，赶紧去吧。”叶修开始赶人，“明天，一定要加油啊。” “输了就别下台见我了！”魏琛拍了拍方锐肩膀，豪气干云地鼓励。 方锐无奈地耸耸肩，“要是赢了，魏琛前辈可要请吃饭。我看中那个五星级酒店的龙虾好久了，可惜兴欣的待遇……哎，不想提了，伤心。” “说什么呢！”陈果用电竞周刊狠拍方锐的头。 “那要输了，就让莫凡即兴诗朗诵怎么样？小唐弹钢琴给他伴奏，沐橙写诗。”叶修当仁不让地带头起哄，陈果只恨自己怎么只有一份周刊两只手，地鼠却一次有三只之多。 脸涨得通红，莫凡咬紧牙关，挤牙膏似的一字一顿说：“谁……要跟你！” 决战前夕紧张的气氛，竟然三言两语就被名叫叶修的刀，轻飘飘地切开，化解得无影无踪。兴欣的每一个人都明白，这是叶修独有的关心方式。 “赢了的话，就把你拉上台！”唐柔轻哼。 苏沐橙举手，笑容满面：“赞成！同意的举手——” “怎么可以不带魏琛玩？小心老人家躲被子里哭！”叶修临死也要拉人下水，时刻不忘躺枪的好战友魏琛。 “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吶。”目送大家消失在走廊转角，魏琛掐灭烟头，“走吧？” 魏琛认识叶修这么多年，这个荣耀大boss永远张牙舞爪，叱咤风云。即使后来在嘉世龙困浅滩，令人头疼的功力，也逐年只增不减。卢瀚文还在学走路，这个人说不定已经在泡网吧玩荣耀了。这样的人，面对关于荣耀的事情，还会紧张吗？ 或许会的吧，不然也不会叼着只剩下烟嘴的烟，发呆这么久了。 “老叶。” “老叶！”魏琛推了叶修一把，“那可是兴欣的人，担心个屁呀！” “哎……”叶修叹了口气，很遗憾地说，“毕竟在轮回待了一段时间，他们要是被打击得太惨，躲在被子里面哭，我要怎么安慰？好苦恼。” 魏琛只想问他一句话：你跟躲在被子里面哭究竟多大仇？ 第二天，总决赛。 不知是不是空调开得过大的缘故，整个赛场的气氛，都有点凝固。季后赛之初，每个人都没有料到，没有叶修的兴欣，竟然也可以走到这一步。两方粉丝之间不说剑拔弩张，也不至于和乐融融。兴欣可是前一年切断轮回王朝之路的罪魁祸首，今天无论结果如何，第一宿敌的名号流转数地，从霸图与嘉世迁徙到微草与蓝雨，又要落在兴欣与轮回的头上。 两队成员挨个握手，最终留在场上的，是冷着脸的莫凡，和表情沉稳的吕泊远。 “你还记得莫凡第一次上场吗？”魏琛的手搭在椅背上，粉丝的呐喊与鼓掌声中，他的音调不值一提，所以没有多少人听见他与叶修的对话。 这个叶修费尽功夫围堵追截的拾荒者，网游里跟叶修结下了不小的梁子。来到兴欣后，对其他人如秋天般冷酷，看见叶修，温度刹那降至深冬雪夜的严寒，几乎没给过叶修好脸色。 加入兴欣的第一战，甚至由于拾荒者隐忍的习性使然，惹怒裁判，判负下场。 两年后的莫凡，没有丢掉数年网游磨练出的拾荒者特色。弯腰潜行的忍者，就像融进草木影子里。每一丝必要的声音，都在地图起风的时刻，或是云山乱走位的脚步才发出。他的动作几乎让人以为是由无数个巧合相遇而成的，忍者——潜伏数天，忍辱负重，只为了完成一个任务的忍者！ 刀，出鞘—— 衣帛被忍刀撕裂的动静拉开战斗的帷幕，快、狠、准，黑衣如乌云般深沉，忍刀的寒光如破空的闪电。舞动的手指、飘然而起的烟雾，不见血光的战斗场景，却让人想起满树飘摇的樱花。毁人不倦从影中来，又归于无垠的阴影。一轮爆发，云山乱刚刚抓准机会，手指握住的肉体却化为烟雾，出鞘的刀暗中收回，丛林格外宁静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。 “还挺厉害的嘛！”吕泊远不禁想起，随便挑了个忍者号，跟自己“玩”一局的叶修。那种被潜伏的猛兽咬住脖子的感觉，这辈子都不要经历第二次了！对心脏不好。 见到频道跳出的这句话，莫凡难得地停下手，向来寡言少语的他，竟然对这句话有了反应：“还差叶修多少。” 吕泊远一笑，“或许是赢不赢得了我的差距！” 输了。 10%的血量差。莫凡咬紧唇，忽然想起三十七连胜那晚，站在灯光下的叶修。 他登上前往H市的深夜飞机，是抱着你死我活的决心的。那时的莫凡，用讨厌两个字，全然无法容纳憎恶叶修的感情。 但是莫凡也没法忘记，第一次被迫随叶修逃难，那种能够激发男人所有血性的激情。他本就是游走于战场，时时面临危险的拾荒者。君莫笑，却刷新了他所有的观念，告诉他日益平淡的荣耀生涯，竟然还能寻找到这样的乐趣。 “加入兴欣吧！”……叶修或许是用更讨人厌的语气跟他说的。 明明看到他那张懒洋洋的脸就想招呼一拳，可莫凡自己清楚，他没办法拒绝叶修伸过来的橄榄枝。本就明白两人实力的差距，三十七连胜那夜，他不可抑制地燃起想要超越这个人的愿望。 莫凡破天荒地与迎面走来的包子击掌，观众席人山人海，叶修说不准也在哪个角落。 会加油的！会超越你的！ “干得不错。”叶修点点头，扬起嘴角。 “下个是包子。”魏琛举起手，粗犷地大吼，“一波带走呀嘛嘿！” 大石块激起兴欣粉丝的千层浪，加油的呐喊统一口径：“一波带走呀嘛嘿！”无视掉其中鱼目混珠的雅蠛蝶，还真是热血又狂妄的口号。杜明黑着个脸，对无奈苦笑的江波涛说：“兴欣这些人也太嚣张了！” “叶修建的队嘛。”方明华说。 托腮沉默许久，周泽楷的雷达又检测到“叶修”二字，难得有了反应：“……嗯。” TBC （二十一） 包子果然不负众望，一波带走了还剩10%血量的云山乱。比分一比一追平，杜明挥舞冰渣，生龙活虎地蹿上场。魏琛看他们在台上蹦跶，忍不住问叶修：“你觉得他们谁会赢？” “这两个，虽然有都点二。”叶修表情非常深沉，“但是杜明的二，是可预知可控制的。包子的脑回路，实在跟普通人不在同个次元，我押包子。” 叶修猜对了。 “我……早该知道……的。”杜明握着账号卡，垂头丧气地走到方明华身旁。跟包子打一场比跟唐柔打十场还累，他也期盼过美好的愿景，自己披荆斩棘一路打到唐柔出场，幽蓝的冰渣和赤红的火舞流炎，碰撞出爱的火花。但为什么一上场，就遇到个让他怀疑人生的家伙呢？ “其实包荣兴那家伙，不是流氓！” 方明华有些惊讶，抬头确认一番站在场上的包子，职业确实是流氓没错，气场更和流氓契合无比。本以为杜明在说胡话，方明华又想听听理由：“怎么说？” “他是召唤师！遇到了什么隐藏任务的召唤师！像是沙子呀砖头呀毒针呀这些东西，一定是他召唤出来的！不然不可能出现得那么突兀啊，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抛沙什么时候拍砖，简直是bug，快去跟荣耀官方投诉！”杜明叽叽喳喳地抱怨道。 “说不定他把沙子召进你的脑子了。”一脸嫌弃地把杜明推开，方明华安慰说，“别装出兴奋的样子啦，输了比赛，难过就难过吧，没人会怪你的。” …… “老——方——啊——” 周泽楷默默地递上纸巾。 一人一人地轮换，这场擂台赛，严格来说，没有谁做到一挑二。上一场残血的对手被自己一波带走，下一个上场的人一波带走自己。海无量扭曲空气的气功，沐雨橙风硝烟弥漫的炮火，寒烟柔漫天飞舞的炫纹，无浪剥开地表的剑气，一叶之秋扬沙起沉的魔法斗气，一枪穿云逐光引血的子弹。鹤鸣般的枪响落下战斗的帷幕，站在血海尽头的，是一枪穿云。 “五比四！”魏琛握紧拳头，局面并不利于兴欣，“上两场比赛的比分怎么样？” “老人家的记忆力真是……轮回小领先两分，现在是三分了。” 魏琛眉峰紧皱，“六比二赢下团队赛？” “看着吧。”叶修摸出烟盒，打火机按了好几下，才袅袅地升起火焰。没有再说什么，他格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，像是等待着谁的宣判。 没有太多供人喘息的时间，团队赛宣告开场。兴欣的首发阵容是安文逸、乔一帆、唐柔、方锐、苏沐橙，第六人包子。与之对抗的轮回，阵容为周泽楷、孙翔、江波涛、吕泊远、方明华，第六人吴启。 如果说轮回是一把以周泽楷为刀刃、孙翔为刀尖的利刃，那么兴欣，就像是一张网。千变万化、没有定型的网。是利刃割裂网，还是网缚住利刃？网结点处附着的尖刀寒烟柔，豪龙破军，率先打入敌阵！ 迎接她的，是手持战矛的一叶之秋。 或许是队长的示范作用，轮回在场上的话一直很少。除却江波涛有时会理会对方的垃圾话，基本上是一支安静得让观众感到惬意的队伍。来到轮回后的孙翔，耳濡目染，也少了比赛挑衅对手的毛病。省下来的手速增加了操作的精度，年少成名的大神，距离顶尖选手，又进了一步。 但是…… “怎么会输给你！”唐柔在心中大喊。 她一生之中，唯一执意追逐却无法追上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！三十七连胜，叶修故意留下一场。缺失的那一场，虽然不知道叶修真正的用意，也给了好强的姑娘无限动力。无法达到常规赛全胜，但至少、至少也要追上他。 没有十多年荣耀生涯的积累，没有不惜一切也要回到职业比赛的信念，但是唐柔对胜利的渴求，并不输于叶修。当年的小前台，以为荣耀只是个简单的游戏，靠着学钢琴的底子、知道技能的用途，就能屹立于大部分份普通人的顶端，跟嚼烂了的生活同样，日复一日，毫无趣味。 那个人敲打键盘节奏不快，至少没有她迅猛。有规律地，慢悠悠地，像是烟头溢出的刺鼻气体，像是他这个提不起精神的人。 可是那双手，轻轻巧巧地打败了她，并告诉她，山巅顶端，还有云。天幕尽头，还有宇宙。 所以——“不愿将叶修的风格全盘接受、宁愿自己踏入荆棘道”的唐柔，又怎么会输给“不惜转职业也要接手一叶之秋、费尽功夫表演出龙抬头”的孙翔！ “不、会、输！” 火舞流炎灼热的气息，几乎要刺痛屏幕外孙翔的眼睛。这个霸道疯狂的女人，切开她的脑子，恐怕写满了纯爷们三个字！孙翔暗自嘟囔，加快手速应战。在一叶之秋身后，海无量与地形的共同掩护下，一寸灰有计划的鬼阵，冷静有序地布置着。 这是他第二次站在决赛台上，面对联盟最可怕的敌人。 遥当乔一帆的身份还被称作“微草的甲乙丙”的时候，算是他想都无法想象的事情。 荣光永远属于天资卓越的挚友，他就像强光下格外浓烈的影子——甚至连影子都不是。无人注意到，光与暗的边缘，还有一丝细线般的灰色苦苦挣扎。比在训练营就放弃的同伴幸运，又比能够在赛场独当一面的队友不幸，手握无人认领而分配给他的小刺客，乔一帆时常不知道未来的路要如何走。 “你适合玩阵鬼。” 头上顶着君莫笑名字的建模，传来网线那端叶修真实的声音。 敌人的来路以冰阵阻拦，寒烟柔的战场以刀阵提升攻击力，一寸灰有条不紊地读条，抽空给一叶之秋两下子。枪王的子弹鞭长莫及，一寸灰稳居石块后，排兵列阵。 原以为被荣耀之神承认的“适合”就是天赋，但那个人没有告诉他，任何天赋，都比不上长年累月的积累。全明星新秀挑战赛，他不自量力地指名第一阵鬼，却遭遇人生最大的失败与耻辱。叶修没有给他温言鼓励，斗神永远不会说那种假模假式的话。一番分析，切中要害，却给了乔一帆无限的希望。 “我还能努力！” 毕竟与他并肩战斗的，可是斗神啊。让他能继续留在职业选手世界的，可是叶修啊。 而现在，叶修将战队的未来交给他们，他又怎么会让叶修失望？ “不会让你失望的……在我还是灰月的时候，你交给我的未来的种子，现在已经发芽了！”温和顺从的少年，露出了异常坚定的神情。 孙翔正被兴欣从大部队分割开。 潘林跟李艺博都发现了这一点，冰阵拖延了队友应援的步伐，暗阵让孙翔自乱脚步，全靠战斗的本能应对。从不后退的寒烟柔，正在一点一点把一叶之秋拖离原地。沐雨橙风密集的炮火，完美地掩盖了一切。 身居高地，枪炮师的栗色发丝被手炮的后座力扬起，苏沐橙格外强势抢眼的表现，一次次地回击将她看做花瓶的人。苏沐橙，不只与叶修共战最久，也与叶修相识最久。她见过一叶之秋一个翻滚穿过boss胯下扑了个空，被秋木苏大肆嘲笑的场景。陪伴一叶之秋从小小的战斗法师成长为斗神，她也从叶修背后好奇张望屏幕的小姑娘，成长至如今英姿飒爽的——陈果口中的“战场女神”。 哥哥的离去，告诉苏沐橙，她要与叶修并肩作战。 叶修的第一次离开，告诉苏沐橙，她要独当一面。 不能永远只当策应，不能再躲在那个人身后，哥哥留下的沐雨橙风，应当是一个吸引敌人全部目光的攻击手才对！ “叶修啊，看着什么都不在意，其实最喜欢操心这操心那。面恶心善的，很不讨人喜欢是吧？” “但是，我也长大了。我想让他知道，苏沐橙也不是个揪着他袖子哭鼻子的黄毛丫头。虽然他可能潜意识把我当妹妹，但我更想当他的朋友，让他不要独自承担那么多。太累了。” “幸亏，他找到了你们。” “哥哥看到了，肯定也会由衷开心的。” 透过乱人视线的烟雾，苏沐橙远远地看见一枪穿云。没有被冰阵彻底锁死，刀刃仍在试图割裂坚实的网，冲向胜利的王座。 唐柔独自硬抗攻击，孙翔的实力不容小觑，两人的血条相互拉锯。就在这时，一道柔和的光芒，落在女战斗法师略显单薄的肩膀。回复术的光效，犹如冬日的初雪，被晴好的天气熨得暖洋洋。 恐怕谁也不知道，荣耀教科书为敌对工会白打工数月，费尽心力，只为寻找一个牧师。 才能啊天赋啊，安文逸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这种东西。更有可能的是，叶修病急乱投医，胡乱找了一个不会添乱、也足够他们挺过挑战赛的人。自己被选中的理由，也只是比其他牧师操作好那么一点点吧。 他曾经这么想。 初入联赛，任谁都知道，射人先射马，打兴欣先打那个短板牧师。偏执疯狂到极致的战术，无一不是为了保护那个脆弱的牧师。 如何努力都好像收不到成效，寒假他曾经踏破百人副本的门，一切都为了不再拖战队后腿。那时兴欣更换牧师的流言漫天，他站在副本门口，操作跑来跑去的小牧师，冷静得不近人情的头脑，第一次感到迷惘。 “被抛下也是当然的吧。” 但当他推开门，叶修却告诉他，去看看你的小手冰凉。 ……叶修从来没想过抛弃谁。 安文逸一向认为万事都靠自己的努力，从来没有心生过感谢谁的念头。可那天，他很想对叶修说：“谢谢你的眼睛。” 发现了我。 捉云手！ 兴欣这张网刹那间收紧，轮回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了——不到三分钟的激烈战斗，对方的所有行动，都只有一个目的。收紧的渔网钓上来的，是名为“孙翔”的大鱼。兴欣的撤退比来势更加凶猛，随着捉云手的拉扯，一叶之秋被吸入黑暗的丛林中，不见身影。 “追！” 集火的时间非常紧迫。四人爆发技能全开，乔一帆一边继续凝固轮回四人的脚步，一边持续遮掩孙翔的视野。食指与中指合并，看不见的激流，仿佛扫荡一叶之秋全身。气功翻滚的波浪，席卷屏幕外，让咬紧牙关的孙翔也为之一振。 “方锐啊？不就是个不合战队战斗风格，被便宜卖掉，还迫于无奈转职业玩的人吗。” 硬派的气功师毫无形象地摸爬滚打，惹得观众笑声阵阵。方锐几乎可以想象唐昊会怎么奚落他：猥琐的人去哪都脱不了猥琐的本性！ 其实猥琐挺好的呀！你们这群没有爱的人，怎么懂得猥琐的真谛。方锐很无奈，很失落，很累不想再爱。 然后，他听见叶修说——细节什么的不要在意了，反正差不多是这么回事：“你来兴欣嘛，我最欣赏猥琐的好孩子了，我们战队就是走最炫猥琐风，欢迎方锐大大入驻~入队保冠军哦~” ……当真胡闹！ 转型无疑是非常痛苦的，叶修轻飘飘地形容它的时候，方锐曾经好多次想反驳。 可是后来，他才想起来，叶修不也是从战斗法师转型成散人的吗？荣耀教科书的光芒太盛，炫目得让人以为叶修不会遭遇转型的不适应与痛苦。玩了十年战斗法师，叶修最本色的战斗方式，早已烙印战斗法师的影子。他最顺手的浮空技能，永远是龙牙。 被迫离开账号的苦闷，不得不转型的艰辛，都被掩盖在懒洋洋的声调与强势的表现之下。那一刻，方锐忽然对他佩服起来。不是基于大神的仰慕，而是对叶修这个人。 说不定比霸图的韩文清更爷们儿。 TBC （二十二） “砰！” 寒烟柔被浮空弹击中，又是几声枪响，漂浮半空的战斗法师节节后移，摔在海无量身上。中断二人攻击后，子弹毫不犹豫地转攻一寸灰。地裂波动剑的剑气劈裂大地，轮回的四人，以最快的速度突破防守。笑歌自若站在最远施法距离，施放回复术，可读条完毕的一刹那，一叶之秋也被沐雨橙风踹至半空，格林机枪的炮火聚成一支长枪，击碎一叶之秋的血条。 首杀！ “兴欣的进攻非常积极！”潘林嘴皮子都快被磨破，“但是我认为轮回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，你认为呢？李指导？” 孙翔并没有光挨打，即使以一敌四，还要提防牧师冷不丁的神圣之火，他也给兴欣带来了不小困扰。轮回的复仇快如闪电，进入树林后遭受一叶之秋最大攻击的海无量，几番攻击下被一枪爆头，兴欣的人数优势瞬间被扯平。 “战场距离兴欣的换人点比较近，但是残忍静默赶来的时间更早，谁将会首先到达战场呢？” 残忍静默的后脑勺被拍了一砖。 “小兄弟，跟你打个招呼！我先走啦，不要迟到啊！”就在残忍静默一个受身滚起，还呈下蹲姿势的时候，包子入侵跑到他面前，忽然临别礼物似的迎面送给他一把沙子。视角刚刚调整过来的那一刹那，屏幕即刻变黑，吴启总算明白了杜明的抱怨：这家伙是小叮当吗？他的砖头都从哪来的？ 更重要的是……他什么时候跑到他身后的！兴欣的换人点不是在前面吗？ 包子正在往战斗地点赶，就像他当初往兴欣网吧赶。 职业联赛？夺得冠军？或许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，但是具体的概念，包子自己也解释不来。为什么会成为职业选手呢……这个还用问，跟着老大走呀！ 老大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勇武的人，老大就是正义。对包子来说，这是跟太阳东升西落同等的自然法则。老大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，他能把千万个游戏图标里那个标注“荣耀”名字的图标，变得比太阳还要璀璨。 虽然老大暂时离开联赛，但是小弟悄悄告诉他，只要拿到冠军，老大一定会被感动回来的！老大可是荣耀的神，以后还要继续给老大看场子呢！ “阻挡老大回到联盟的人，就算是神也要杀给你看！哦啦啦啦啦——”包子入侵挥舞砖头，从后方杀入敌阵！ 场外的罗辑和陈果，此时紧张的心情，并不亚于场上拼杀的队员们。 做数学题的话，一个小数点的错误，就能让结果天差地别。罗辑向来认为自己的严谨细心是优点，数学之神尽管没有对他青睐有加——他的天赋客观来讲，确实比不上青史留名的数学天才；但也没有将他拒之门外——大多数人吊死在高数上，而他在享受数学。 第一次比赛磕磕碰碰地败北，叶修跟他说：并不是所有细节都是重要的。 不要让细节占据所有空间。对手不是机器，就连坚不可摧的建筑物都要留下伸缩缝，更何况被瞬息万变的心情所控制的人。逼到绝路青铜小强会爆发小宇宙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，世上偶然太多，要学会变通啊。 罗辑还记得首战获胜后，被包子揉得脸颊变形，叶修站在人群外围，冲他比了个拇指。转瞬即忘的小细节，也让他跟论文入围期刊一样高兴。 要论荣耀的细节大师，谁比得上叶修？ 从那份繁杂到极致的攻略为起点，走到叶修的程度，需要多少时间，罗辑怎么也计算不来。操作就是一切的单人赛，叶修把他推上场，没有全盘否认罗辑的战斗方式，而是让他继续寻找最依赖的细节，走下去。 这样的叶修，犹如导师那样高山仰止。 任何全身心投入一项事业的人，无论他从事的是什么职业，受到的尊重，不该有分毫不同。 “真没想到，失去叶修的兴欣，也能打成这样。”潘林感慨道，“但是不得不说，叶修的退役，真是联盟的一大遗憾啊……” 李艺博关心战况，顺口附和几句。可是突然，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，难以置信地缓缓说：“不……即使叶修离开，我们也还能看到他。” “叶修当然会去看比赛啊！”潘林笑他。 “我说真的！”李艺博的语气逐渐肯定，他紧盯全息投影，手指屏幕，“叶修，就在那里！” 火舞流炎焚尽千海的灼热炎息，几乎把无浪整个人都吞噬进去。诡异的板砖和板砖主人更加不可测的多变心思，使得盯人的云山乱颇感吃力。一寸灰目观大局，因势制宜的鬼阵，丝毫没有被愈加混乱的战况所扰。操作或觉吃力，可每一丝魔力，小手冰凉都用在了最恰当的地方。最后—— 手炮火力加大，一手熟稔的押炮技巧，正在复制隔离一叶之秋的战术！ “会让你们得逞吗！”江波涛紧皱眉头，轮回五人心神理会，极有默契地将牧师护在身后。可就在攻击松懈的一瞬间，看似恋战不已的兴欣众人，立刻干脆利落地跳入丛林掩护，四散撤离。 一枪穿云比了个手势，朝敌方牧师离开的方向飞枪而去。 “追！” 叶修，就在那里！ 跟叶修同样强势的豪龙破军。 跟叶修同样变幻莫测的板砖与膝袭。 跟叶修同样谨慎从容的鬼阵。 跟叶修同样精细准确的神圣之火。 跟叶修的攻击同样令人目不暇接的炮火。 跟叶修同样古朴却实用的战术。 每一瞬动作，每一个技能，每一缕意识，兴欣的人拥有自身强烈的独特风格，残影中，却也印刻着那位荣耀至高神的名字。没有把任何一个人的风格强行扭转，而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，让他们一步步成熟。 五人齐心合力下，看不见的第六人——叶修，至今仍在为兴欣战斗！ “不……不只是这样而已……”李艺博双手交握，思维延展至更远的地方，“叶修永远不会离开荣耀，他就在荣耀之中啊……” 初入荣耀的新手，至今仍会参考署名一叶之秋的老旧攻略，走进幽暗的格林之森。 学习战斗的竞技初心者，至今仍会打开上传者为一叶之秋的各类视频。那些一点也不华丽的实用连招，将耐心地告诉他，如何找到格斗的乐趣。 联盟沿用到现在、由叶修开创的战术，被一代代战术实行者加以改进，亦一代代地流传下去。 “他不会离开的！”李艺博担当解说的时候，从未如此坚定而激动地断言。此刻的他犹如一个沉迷实验的科学家，于试管中发现了一个不世的秘密，难以言喻的心情，充斥着他的胸腔。 心情如四处传播的流感，越来越多的人，仿佛都看到了一个影子，操纵千机万变的武器，时隐时现。人群开始骚动，魏琛看了看目不转睛追随屏幕的叶修，爆发一声大吼：“叶修一直在——” 这是他第二次引领舆论，朦朦胧胧感觉到什么的兴欣支持者，终于醍醐灌顶。 “叶修一直在！” 身处漩涡中央，叶修全神贯注地沉浸于比赛，竟然完全没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。战况愈加激烈，轮回五人呈箭头形阵势，追击小手冰凉。一枪穿云一骑绝尘，率先追上小手冰凉。 就在他第一枪击中兴欣牧师的时候，小手冰凉毫不犹豫地掉头，转身往回跑。佯装撤离的兴欣众人潜伏丛林中，四面夹击落后的轮回四人。枪声、男性角色的闷吼、靴子急促地摩擦泥土的响动……炮火染红枝叶，鬼阵的光线遮天蔽日，暗影中防不胜防的陷阱，这是最终的、赌上输赢的团战。 叶修终于移开视线，脸颊深深地埋进双手，长嘘一口气。 “紧张吗？”魏琛摩挲烟盒，拇指挑起盖子，食指按回去，乐此不疲地重复。 他原以为叶修会送他几句垃圾话，没想到叶修张开中指和无名指，露出两只眼睛，眼神有些渗人地凝视他，同时默默地点了点头。 “快三十岁了，卖个屁萌啊！” 活跃的身影逐个消去，爽快的肉体击打声，也归于沉寂。唯有比心跳更加激烈的枪响，宣告战斗的持续。 “兴欣剩下两人！一个是被小手冰凉最后一口奶奶上来的包子入侵，还有游离战圈外的沐雨橙风。轮回这边，只剩下一枪穿云。局势看来对兴欣更加有利，但是他们的对手，荣耀第一人周泽楷，也相当不好对付啊！” 攻击距离不及枪炮师，荒火与碎霜的火力，全数招呼着向一枪穿云飞奔而来的包子入侵。 如仙人掌般浑身溅满赤红的血针，包子入侵步履维艰，脚步却像扎进泥土里，无比坚定地前进。以沐雨橙风为起点，一枪穿云为转折点，子弹与炮火形成一条折线。从没有人把包子入侵与“英雄气概”联系到一起，更多的时候，这个跳脱的流氓，像是从天而降、永不在状况内的外星人。拿电影比喻，就是那个贡献笑点的谐星。 可如今，谐星吃了菠菜，长出肌肉，著名搞笑艺人包子入侵，直面一枪穿云的子弹，仿佛拥有了钢铁之躯的超人。 “我还要接老大回家啊！” 流氓举起满是纹身和血污的手，送出最后一个板砖。 这么明目张胆的攻击，显然碰不到枪王的衣角。 可是…… “冠——军——” “冠军——” “冠军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” “——连！冠！” 沐雨橙风架起手炮，吹灭炮筒口未息的硝烟。不知用什么操作方法，长发飘飘的枪炮师扯了扯自己的衣领，单手握拳，直指苍穹。 落下帷幕前，黑底的频道，跳出来自沐雨橙风的告别语： “这是我们的冠军，也是你的冠军。” 全场疯了。 陈果又哭又笑地拽着罗辑跑上台，肩头落满各色礼花碎屑。莫凡一脸不耐地抖了抖连衣帽，彩色的纸条像雪一样落满头顶，就像把头埋进木屑、又猛地探出头的仓鼠。方锐接过话筒，说完两句场面话，挤眉弄眼地把话筒递给苏沐橙。 “咳咳。”苏沐橙比了个“嘘”的手势，“比赛前，某个人说……如果兴欣赢了，他就要上台表演诗朗诵。” “……谁说过了！”叶修脸色发白，贼溜溜地弓腰起身妄图逃跑，被魏琛当场抓获。 “坐在第四排第五列的叶修！兴欣的粉丝们，快把他抓上来！” TBC （二十三） 群众发现最大的彩蛋，以叶修为中心暴风雨席卷全场，被推搡得离开座位，姿态狼狈不堪的叶修回头招呼魏琛：“老魏，还不跟上来？” “年轻人玩的东西，老人家就……” 懒散的眼睛霎时凌厉起来，叶修一把抓住魏琛的手，扯开笑容：“好战友，同生共死。” 叶修和魏琛被众人拥簇着，像是祭品似的被送到高台。饶是见惯大场面，脸皮厚得能滚硫酸，看见兴欣众人笑眯眯地看向他们，场下呼喊同样的口号，叶修也稍感脸热。挠挠头，叶修轻咳两声散去尴尬，“恭喜。” “来来来，诗朗诵！”陈果难得找到机会羞叶修，时不我待，马上起哄。 “床前明月光算不算？不过最开始不是叫莫凡诗朗诵吗。”调整过来，叶修的不好意思转瞬即逝，陈果的攻击被完美地挡了回去。 “嗯……”苏沐橙把话筒交给他，眨眨眼睛，“至少说点什么吧？” “那就勉为其难地说两句吧。”话筒凑近嘴巴，喧闹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，仿佛在期待着什么。现场几千对目光集中他身上，叶修终于说出了他看比赛以来，一直想说的话： “玩荣耀这么多年，值得自豪的事情很多。比如唯一一个三连冠，唯一一个三十七连胜，唯一一个散人……不过这些都很理所当然，不提了。”电视机前的霸图粉嘘成一片，韩文清轻哼一声，张佳乐拍桌子大骂不要脸，“组成兴欣战队，是其中，最让我自豪的事情。” “我很高兴能让你们聚成一支队伍。”叶修回首，每一个在他身后的人，眼中都暗含水光，“兴欣……会把我的荣耀，延续下去。” 说完，他把话筒还给苏沐橙，没有一丝前兆、毫不拖泥带水地拔腿就跑。 “颁奖仪式，见魏琛如见本人——” 陈果跳起来抢夺话筒，气急败坏地大吼：“抓回来抓回来！把叶修抓回来！”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场面又乱成一锅粥，连保安也奈何不得。叶修轻车熟路地逃进偏门，正松了口气，手腕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握住。不等他反应，黑暗中的背影不予解释，拉着他马不停蹄地往外跑。 “你是……”叶修莫名地非常熟悉，有个名字不假思索地跑了出来，“小周？拉我去哪？” 来人把帽子拉低了些，略微飘忽地回答：“……私奔。” 叶修忍不住停下脚步，边撑着膝盖喘息，边笑得说不出话，“开、开什么……玩笑呢？记者招待……不对，杜明的热闹不看了？”说罢，气息总算稍稳。 “……偷偷看过。”周泽楷背着手，抬头瞧路灯，仿佛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。 叶修正想调侃他两句，忽然一人从路灯照射范围外的阴影里缓缓走来。不苟言笑的少年像是守株待兔的农夫，终于等来误撞树桩的兔子，他走至叶修身前站定，柔和的音色透露志在必得的果决：“前辈。” “咦？邱非……”叶修立正，“怎么在外头吹冷风？” “我是跟随你出来的。”邱非移开视线，“……恭喜。” “作为一支新队伍，新嘉世的表现非常值得称道，干得不错。”叶修忽然想念起当初训练营的小萝卜头，现在也长得跟他一般高了。 “谢谢。”算是非常官方客套的回答。不等叶修再开口，邱非提出了他踟蹰已久的目的：“前辈……请你跟我再打一场。” “行。现在？”叶修不假思索地答应了。欣喜的神情转瞬即逝，邱非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示意叶修跟上他。走出两步，他侧过身，深深地看了周泽楷一眼，“周泽楷前辈，也请来吧。” 邱非带领他们来到的地方，是新嘉世的训练室。装修简洁的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，莫名地有学校计算机教室的感觉。禁烟禁零食的标志异常醒目，叶修口袋里的烟盒又重了几分。邱非为他拉开凳子，“需要提供账号卡么？” 掏出君莫笑的账号卡，叶修摇摇头，“就用散人。” “地图呢？” 知道邱非较真，叶修便让他决定，“主场选图，你来吧。” 没有太多废话——面对邱非和周泽楷，叶修想说点垃圾话也没意思。登入地图后叶修会心一笑，邱非选择的地图是他上个赛季单人赛用的那张，平铺直叙的大白话地图，毫无修饰。周泽楷站在叶修身后一米外，良好的视力打破距离的障碍，他为自己划了条黄线，怕站得太近影响叶修的状态。 没有寒暄，没有试探。战斗格式手持战矛冲来，君莫笑拔刀迎上，武器相撞，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。战斗的节奏很快，君莫笑的视角即使周泽楷能轻松追上，也隐隐让他感到不舒服。邱非的风格并不张扬，稳扎稳打，基本功犹如他严谨的态度般扎实。双方血线下降速度很平均，往往战斗格式降5%，君莫笑的残余血量也随之下滑5%。 故意的…… 食指抵着上唇，周泽楷目光沉沉。尽管叶修掩饰得非常好，作为顶尖大神之一，周泽楷依然抓住了蛛丝马迹，看穿了真相。 这是一场指导赛。 就在君莫笑血量还剩3%的时候，战斗格式毫无前兆地调转矛尖，豪龙破军突破君莫笑的防守。散人力尽倒地，荣耀两个大字，最终眷顾了邱非的屏幕，遮挡战斗格式孤立的身影。 “你赢了。”叶修推开凳子，朝邱非伸手。 间于少年与青年中央，邱非还未完全长开的脸，半边被屏幕的光芒照亮，另一侧则隐入黑暗。长方体鱼缸幽蓝的灯，像一只沉浮深海的水母，游过静寂得令人心慌的空间。 “……为什么要让我。”邱非没有握住叶修的手，仿佛遭遇了什么无法忍耐的事情，强烈的情感，几乎要从每个字的间隔喷薄而出。“我只是想跟前辈畅快地打一场而已。” “你是靠实力赢我的呀，”叶修收回手，苦笑道，“本来我打算以1%的血量战胜你，最后那一下，连我也没有防住。这一年，你也成长了不少。” “那不是仍旧没有追上你吗！” 收敛笑容，叶修端详邱非的脸——被愤怒和不甘充斥的、散发年轻光彩的脸，“追逐……确实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，同样，它也是件好事。” “但是，你要追逐的，并不是我。” “我已经追赶了这么多年，这个时候叫我放弃，又有什么用。”邱非终于肯正视叶修，倔强的双眸，像一颗蚌壳潜藏的明珠。 “不要误解我的意思。你的未来比你想象的灿烂得多，”叶修发誓他这辈子也说不了今晚这么多大道理，“你要追逐的，不是我这个已经退出联赛舞台的人。看看你的身边，追逐胜利的路，我确实走在你前面。可与你同行的人，还有很多很多。” “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。这句话说的不仅是队友，还有敌手。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，荣耀将不再是荣耀，你应该追赶的是他们……同时他们也在追赶着你。” 不要凝视落日。 “像我就从来没想过追赶谁啊，玩游戏又不是赛跑，要充分享受它的乐趣啊，小邱非。” 邱非皱紧眉：“别那样叫我！” “不闹你了。”叶修呵呵笑着摆手，“时间不早，我跟小周先走了。要一起去逛夜市吗小邱非？” 果不其然，少年恢复冷淡的眉目，以晚间训练为由，飞快地拒绝了他。叶修婉拒邱非送他下楼的邀请，关上新嘉世训练室的大门，“呃，虽然有些突兀，私奔的小周，一起去夜市逛逛？” “嗯。”周泽楷的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，他能感觉到，叶修此刻心情非常好。 一门之隔。邱非靠在门板上，被空调夺取温度的木板格外冰凉，手臂的汗毛蹭蹭倒竖，门外不太清晰的对话，一字不漏地穿过薄薄的门板。 “总是晚一步啊……”他抬起头，一贯坚定的目光，不知怎么有些迷茫。“为什么你总是不等我呢。” 兴欣网吧二楼训练室，气氛十分紧张。 “小方，他们是不是来踢馆子的？要不要我把他们打出去？”包子举起板凳跃跃欲试，陈果赶忙夺走凶器，以免酿成惨案。 吴启忍不住“噗”地喷笑，方锐无奈扶额，“别叫我小芳！” “也就是说……”苏沐橙好整以暇的目光，让杜明咽了口口水，“轮回这位杜明先生，有东西要交给小唐妹子？” 杜明都点得如拨浪鼓，从口袋里拿出包装精美、没有一丝褶皱的情书，双手递给唐柔：“请收下！” “哪来那么麻烦，”唐柔双手抱胸，好奇有事为什么不能短信说，“你把信拆了，直接念吧。”念完赶紧走人，她还想跟兴欣众人出去喝两壶吃宵夜。 表现男子气概的时候到了！杜明昂首挺胸，动作豪放地撕开信封，取出信笺。回想小学上台领唱，杜明试着找回那种感觉，气沉丹田，大声朗读道： “糖不甩！ 揉一揉！ 妹妹要不要来一碗！ 我要！ 爱吃甜的妹妹才是好妹妹！ 你也来一碗？” “哦。”唐柔像是想到了什么，略感腻味地皱皱鼻子，“我不喜欢吃甜的。” 吴启笑得就差满地打滚：“叶修给的东西你也信！” 这厢叶修手捧桂花酒酿，店家一个手滑，冰糖放多了，酒酿甜得黏舌头。眉心挤出两三道山峦，叶修啜着吸管，死活不想再吸第二口。周泽楷比他噬甜，叶修思量二三，觉得不如让周泽楷替他解决算了。 “不好喝？”周泽楷低下头问他。 夜市正当时，街边小摊连绵成长河，金橘色小灯泡像是一盏盏花灯。烧烤、卤味、各类点心，大江南北风味齐备，熙熙攘攘的人群虽不至于摩肩擦踵，谈话与叫卖也使得街市喧嚣吵嚷。 “太甜。”叶修想吃辣的解腻，比如烤鱿鱼什么的。尤以洒满孜然和辣粉，油光鉴面，嚼起来啧啧作响为佳。 二十分钟后，叶修心满意足地手持两个插有密密麻麻竹签的油纸袋，周泽楷一手提可乐，另一只手捧着满当当的桂花酒酿，时不时吸两口。两人找了个摊子坐下，叶修又叫了一碗凉粉，替周泽楷点了碗凉皮。 撕下一口羊肉，叶修嘴唇沾满辣椒粉，“今天我真的很高兴。” 周泽楷给他扯了两张纸巾，点点头，“我知道。” “没法继续打比赛，打击肯定有。但是今天看到他们，我就觉得之前的矫情啊、痛苦啊，其实完全没必要。可笑我还故意逃开，甚至还怀念起过去，现在想想，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，再怎么缅怀自己的峥嵘岁月，时间也不会回去。”辣味与可乐双重刺激下，叶修眼睛变得雾蒙蒙的，“人还是要朝前看。未知的希望，总比改变不了的东西好。” “他、他们、它们存在过，就够了。” 有个油纸袋里的烧烤没加辣椒，周泽楷捻起一串，按捺住骚动不已的心跳，“嗯。” “今天我在台上，是不是很帅？” “帅。” “哈哈哈，你偷看！” “不偷。” “……” “叶修……前辈。” “嗯？” “我……” 周泽楷摇摇头，那声“我”隐入人声的潮汐，融化进风中。脑子里满满地装载叶修的影像：对桂花酒酿无可奈何的叶修，教导后辈大道理的叶修，被他拉着往前跑的叶修，站在台上、仿佛拥有全世界的叶修。 哪一个叶修，都在闪闪发光。识海中最璀璨的银河，每一颗都住着名为叶修的神明。 ——我……能喜欢上你，真好。 TBC （二十四） “小周？”叶修的手在周泽楷眼前晃了晃，“年轻人老走神可不好啊。” 青年回过神，撑着下巴，满眼笑意地看他：“前辈……也不大。” “胡说！你出生的时候，我都能下河捞鱼了。”叶修把剩下的烧烤清扫一空，“不过确实，现在看着差别大，等到五六十岁，都一样。” 不知道为什么，自那句话之后，周泽楷就不怎么说话了。低着头，默默地吃完凉粉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。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光影分明，叶修所在的角度，恰好最能体现他鼻子的弧度，那是一个没有死角的美青年。 叶修才不在乎这个，叶修看到的，只有他上唇沾到的辣酱和芝麻。 “还说我呢，你自己还不是吃得满脸都是，赶紧擦擦。”叶修一边笑他一边递纸巾，“联盟的脸面，跟小花猫似的，像什么样。” 周泽楷脸一红。完全沉浸入妄想之中，他连自己刚刚吃了什么都不知道。没有理会叶修接下来的垃圾话，青年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：“明天，飞机。” “到时候再联系吧！如果我赶不上那就算了。” “不会的。”状似无意的语气，却透露出必取的笃定。 叶修一挑眉，识破周泽楷的小心思，“来早了不见客啊。” “住我那。” “耍流氓啊你！”叶修被他气笑了，看上去老实乖巧的孩子，怎么实际上强势得这么不显山露水？ “嗯……”周泽楷捏了捏拳头，严肃地说：“我力气大。” “怎么就不学学小江呢？尽跟那些心脏的学坏。”叶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属于心脏的一员，哀叹道，“刚见到你的时候，多实诚的孩子，真是堕落了……先别急着走嘛，我去跟他们道个别。” 他们一路走得慢悠悠的，到达兴欣网吧的时候，陈果都带着一群人喝了一滩回来了。魏琛被灌了两个人的量，趴在沙发上起不来；方锐跟包子玩划拳，挥手召唤空气中看不见的杜明；安文逸和罗辑竟然在对坐背公式，陈果大呼烧死这些高材生，唐柔一脸不解地跟苏沐橙絮叨。众人之中唯一清醒一点的，只剩下莫凡跟乔一帆，前者冷冷地瞥了一眼进门的叶修，后者忙着斟茶，一时没发现叶修悄悄地摸进来。 “那个杜明！真好玩，嗝，真好玩！小唐你把他娶过来吧！”包子已经胜得没意思，干脆地抛弃方锐，跑去骚扰跟苏沐橙谈心的唐柔。 “他有什么用？”唐柔一脸郁闷。 “我小弟还没小弟啊。” 苏沐橙笑嘻嘻地一指角落里堆放的玩偶：“那堆召唤兽不是？” “喝得这么醉，进门把东西搬空了都不知道。”叶修半真半假地拿笔敲了敲陈果的头，“上梁不正下梁歪，自从唯一正直的我离开兴欣以后……” “叶修你给我闭嘴！”陈果习惯性地往身旁一挥手，过了好一阵，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，“叶修？叶修你来啦！” “我生气了，我要走了。”叶修笑着佯装要走，乔一帆眼疾手快地端来两杯茶，“叶前辈，周前辈，坐下喝杯茶吧。” “咦，那个不是轮回的队长吗？”方锐揉了揉眼睛，“怎么跑这来了。” “还用说，肯定是我们老大魅力太大，人人都想做老大的马仔！是吧小周？”包子自来熟地跑到周泽楷身边，揽着沙发背，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。 怎么能这么跟现联盟第一人说话呢！万一得罪人家多不好！陈果被吓得酒意稍退，连忙想办法打圆场，却看见周泽楷点点头，十分认同地“嗯”了一句。 叶修理所当然地点点头，“那多不好意思。” “叶修这家伙，”唐柔吸了吸鼻子，“魅力哪有这么大。” 苏沐橙亲热地捏了捏唐柔的脸，“小柔魅力还不是一样大！况且，叶修那家伙，讨厌的人讨厌得不得了；喜欢的人……”她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周泽楷——青年虽努力回应着方锐，但是目光，总也脱不开一个方向。 “也喜欢得不得了呀。” “我大概明天跟着一起回S市。”陈果问起叶修接下来的计划，得到他这样的回答。 “怎么不多留几天……”陈果小声嘟囔，很快堆起笑容，“你想去就去嘛，不用跟我交代的。” “我在那边，有点意料不到的事情要处理……放心吧，会回来的。上林苑我房间的被子就不用收了啊，才铺没多久，收回去多浪费时间。” “谁替你铺被子了啊！”陈果脸羞红，“反正是沐沐洗的，你要让它积灰才回来，我有你好看！” “哎呦，好大的口气！”叶修起身，懒洋洋地摆摆手，“那我走了。” “快走快走！” “前辈，注意安全。”乔一帆朝叶修微微鞠了一躬，见他和周泽楷走进夜色，才苦笑着蹲下收拾杯子——沙发上睡倒了一片，看来只能在网吧窝一晚上。幸好今天陈果关门停业，不然东倒西歪的一大片，兴欣的形象就要折在他们手里了。 原本叶修来S市的目的，现在看来，可以划进叶修的黑历史了。 退役那段时间，他想要回到过去、想看看从前嘉世，甚至忍不住地想再见见苏沐秋。六根清净，不入轮回，他惦念太多，便只能往轮回去。倒不是觉得谁是谁的替身，谁是谁的翻版，只是想借着熟悉又陌生的氛围，搭一座可以窥见往昔的桥。 但如今看来，也没必要了。 退役并不是终点，荣耀一直都在。 人们总说阴差阳错，想要干的事情，跟达到的目的，总会存在误差。叶修搞不明白，怎么他误打误撞，就撞上了一朵大桃花？跟说好的不一样啊！联盟首屈一指的战术大师，千算万算，也算不到如今联盟第一人，早就心属于他。 “咳……那就走一步，是一步嘛。”叶修略微心虚地摸摸鼻子，他正停顿在人物登陆界面，战斗法师不停挥动战矛，上吊的双眸傲气十足。一扫这个战斗法师的名字，叶修拍板决定，“就这个了！” 接着，他回头对挑选账号卡的周泽楷得意一笑，“说到做到，找了个比一枪穿云还帅的名字。” 周泽楷闻言抬头，捏着一张账号卡，凑近来看。 桀骜的战斗法师，身下标注的名字是……一刀毙命。 “你的呢？”叶修让周泽楷把账号卡插入凹槽，神枪手转了转手中左轮，脚踏六字：思想道德修养。 “轮回战队怎么专垄断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。”叶修笑着把卡还给周泽楷，“不要给人知道你是枪王啊，这个名字太没气质了。” “……我……觉得好。”周泽楷难得口头跟叶修唱反调。 “那就走起，去抢轮回的野图怎么样？” 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 “哎哎，别当真了！” TBC （二十五） 傍晚时分，平日十分沉寂的乌鲁卡沼泽边，汇集着大群前来抢夺野图boss的玩家们。文字泡与骂声齐飞，玩家们刷屏的速度，或许能比得上两个黄少天。女神伊斯塔尔手持长戟，伴随爆发的水底喷泉，每十分钟现身水面一次。当她现身时漫天水雾，终日不谢的阳光折射出各种光彩，美丽的女神自光芒中缓缓浮出水面，叹息般地祈祷赞颂。虽然是虚拟的场景，依然让人感到不可触碰的神圣气息。 可急躁的玩家们无心欣赏这些。 与柔弱纯真的外表相异，伊斯塔尔的战斗力，让每一个觊觎她掉落材料的公会咬牙切齿。乌鲁卡沼泽的水域成了她的护城河，强大的近身战斗能力，更为棘手的是——官方以咒杀吉尔伽美什好友恩奇都的传说为依据，赐予这个boss传播瘟疫buff的技能。野图boss争夺战人山人海，给了这个技能最好的发挥空间。 “哎呦。”一刀毙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，“矛太重，我都要掉下去了。” 战斗法师坐在乌鲁卡沼泽巨塔般的蘑菇伞盖边，足够的高度，使他可以轻易看到地图尽头重叠的灰云。一只腿悬空晃荡，另一只腿屈膝并托着左手，国字脸的战斗法师转过头来，周泽楷的屏幕几乎要被络腮胡占满。 即使他看到的虚拟形象面无表情，周泽楷也能想象到，坐在他身后的叶修，应当是挑着眉，无所谓地笑着——这么一想，周泽楷装作调整耳机，悄悄地回过头。 正好对上叶修的眼睛。 不正经的前辈嘴里还叼着一只桃子，满手汁液，无奈地向他投来求助的眼神。周泽楷愣神，很快摘下了耳机，伸手抽出两张纸巾，跑到叶修跟前蹲下。他很自然地托起叶修的手，保养良好，而且白皙。温热的手掌轻轻贴着他的，意识到这是谁的手指，周泽楷细细擦拭的动作，不经意间有些颤抖。 “谢了啊。”手指的水渍被抹去之后，叶修飞快地收回双手，“其实递给我就行了，不用……这么麻烦。” “……嗯！” 枪王满足了私心，带着一圈欢快的小星星回到座位。 “哎……好苦恼。”叶修的声音自耳机中传来。 周泽楷操纵思想道德修养转过身，及膝的风衣猎猎作响。这个账号不知从什么活动中获得了特殊表情券，原本的五官被改成Q版的“>口<”表情，叶修每次上线都忍不住嘲笑一番。 枪王头上飘出一个文字泡：“？”。 “今天该怎么玩呢？” 不像从前为兴欣谋取材料，现在叶修完全是抱着娱乐心态，周旋于各大公会间搅混水——若是兴欣或轮回的人在，则把局势引导得对这两家公会有利，之后便各凭本事。 “小周，你屏幕大，看看下边有几家公会的人？” “蓝雨……霸图……轮回和兴欣。”神枪手走到一刀毙命身旁坐下，很快给出答案。 兴欣的创始人和轮回的队长和乐融融，两家公会间的气氛可就没那么平和了。总决赛之夜两家公会爆发大战，规模之大使得伍晨都另开了一团小号专门拾荒。第二天战斗继续，莫凡借来小号重操旧业，兴欣一帮人伙同叶修周泽楷，穿梭于各大战场。 第三天，杜明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，开小号混进拾荒队伍，浩浩荡荡的不法团伙为兴欣仓库做出了杰出贡献，塞不下的被杜明偷偷运回轮回仓库，小小弥补大战的损失。 眼下，轮回和兴欣已相互对峙，剑拔弩张。战队风格引领公会风格，兴欣刷屏的速度及不上蓝溪阁，垃圾话却一句比一句嘲讽。轮回隐忍不发，忽而迅捷如风地自右翼进攻，各大公会僵持的局面就此打破，一场大混战揭开帷幕。 “开打了，走！” 法袍高高扬起，红色战矛为鹰喙，一刀毙命一跃而下，犹如一只俯冲的鹰。鱼鹰周身激起水色的斗气，一刀毙命借着技能缓冲安全入水。气泡散去，叶修看到遥远的湖底，伊斯塔尔正徘徊泉眼边，时不时地眺望天空。 不久，思想道德修养也踏着气泡，游到叶修身边。 暖色光线倾泻下来，犹如一道光流瀑布。伊斯塔尔站在极光之渊的尽头，上身蓝色铠甲，下身白色轻纱随着水流如烟飘动。进入射程，思想道德修养的“>口<”包子脸扭了过来，一刀毙命举起手做了个“OK”手势。 一声枪响。 “吉尔伽美什，为何要背叛我！” 雷鸣般的怒号，使得战斗正酣的玩家纷纷停下动作。伊斯塔尔这个boss偷不得，开怪之后，整个乌鲁卡地区都能听见她的叫喊。女神的怒吼有50%几率震慑的效果，保持移动能力的玩家纷纷下饺子似的跳入大湖。 伊斯塔尔的仇恨已被牢牢锁定在思想道德修养身上。神枪手一把飞枪出神入化，拖着女神围绕泉眼周围的白骨珊瑚团团转。一刀毙命周身炫纹被水纹折射，魔法斗气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，他就像个不断游走的光球，吸引玩家们的目光。 “距离下一次喷水还有？”叶修打字向周泽楷确认。 “两分三十秒。” “道具？” “在我身上。” “按计划行动。” 句号后的墨镜微笑表情，莫名地让人安心。将它发出来的人，有一种特别的魔力，使人相信跟随他，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做到的。 潜伏于白骨珊瑚丛的思想道德修养，不露声色地把boss控制于一小块区域。各方精英团急速接近，一刀毙命小心地利用水雾光影潜入蓝溪阁大部队，趁旁人还未发现他没有公会称号，豪龙破军闯入霸图阵营。随后，又借助魔法斗气产生的水雾和光线的扭曲，巧妙躲避攻击，潜入底下的白骨珊瑚丛。 “来自蓝溪阁的攻击！” 霸气雄图公会精英展开反击，即使有人注意到挑起事端的战斗法师，也以为他安然逃回本公会的团队。霸气雄图的汉子血气方刚，毫不留情给予蓝溪阁痛击，两大公会的接触点燃起战火，并逐渐扩散至整片水域。 而此时，被骑士轮番挑衅的女神，遭受着无迹可寻的子弹，缓缓地向泉眼退去。 伊斯塔尔的血量缓缓降至80%。女神双眼红光一闪，黑雾自她袖口钻出，伊斯塔尔仰头高呼：“我将断绝大地的生机，来吧，大家同归于尽！” “是瘟疫！有buff的人远离人群！”指挥手忙脚乱地下达命令，“第一时间攻击对方送来的瘟疫！”圣职系们纷纷使用驱散法术，只是互相向对方队伍输送瘟疫buff的行为，依然将可怕的瘟疫越扩越大…… “已经过三块吉尔伽美什的足印。”周泽楷简单地向叶修汇报情况。 “干得好！”叶修紧盯屏幕的眼睛，布满了激动的光彩，“这个任务我还从来没做过呢，野图boss任务啊……真是大手笔。” 公会的精英们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伊斯塔尔已经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，罔顾骑士们的召唤，一点一点地走近泉眼。 “把她拉过来！” 四家公会的骑士们一哄而上，不忘相互推挤攻击。流体的影响下，就连嘲讽技能也经常偏离——隐约地，他们都听见沉闷的枪响。技能数次偏离真的是巧合吗？还是某些神枪手高明的押枪技术呢？骑士们自动放弃了后一个联想，一枪穿云的账号，夏休期还未曾出现过。 一刀毙命无声无息地绕到泉眼后，叶修停下了动作，手指轻轻地在鼠标上打着节拍。思想道德修养转动手中的宝珠，叶修摘下耳机走到周泽楷身后，屏幕下方长长的进度条，才刚刚开始移动。 “读条要十秒，时间够吗？” 戴着耳机的青年没有回答。叶修失笑地回到座位，操纵一刀毙命来到泉眼前，利落的落花掌后接一套连击，又将伊斯塔尔向泉眼推了几步。 “我是不是又发明了什么新打法啊？”利用炫纹折射的光线制造假象，一刀毙命轻松地躲过攻击，尚有余裕跟周泽楷开玩笑，“比如说‘水中的繁花血景’？” 读条中不需要别的操作，凭着周泽楷的打字手速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。 然后叶修看到聊天框飞快地跳出两句话： “繁花血景有两个人。” “………………你需要一个神枪手。” TBC （二十六） “说什么怪话，”boss争夺战已到最后一刻——当然这个事实只有掐秒表的两人知道，叶修爆手速爆得键盘发出雨落般的嗒嗒声，“队里不正有个神枪手么。” 周泽楷那边的键盘响了一会儿，可是叶修却没看到频道跳出只言片语。 伊斯塔尔拖动长长的裙摆，姿态优雅地缓步走向泉眼。各色技能光效织成她华彩的衣袍，在她身后，魔力轨迹和子弹拖起一条炫目的长道。在暗蓝色水域的衬托下，一场元素与流弹的暴雨雷霆万钧，爆炸激起的涟漪摧折万物，女神犹如其中最闪耀的流星，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指引着她从云端坠落。 “时间到。” 叶修与周泽楷心间的闹钟同时响了起来。 正努力划水以靠近伊斯塔尔的玩家，再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推却。不明所以的咒骂和惊呼四起，忽然人群中某个指挥大声喊道：“泉眼！泉眼喷发了！” 场面混乱得如同上万只音响同时播放风格各异的乐曲，一刀毙命退后几步，游向双手凫水的思想道德修养，一同观看这兵荒马乱的难得景象。玩家们眼睁睁地旁观伊斯塔尔走入喷发的水流，像是陨石切开了磅礴的积雨云，随后又被细碎的泡沫之潮掩盖行踪。努力趋近徒劳，当泉眼的喷发停歇，水域短暂惊醒后再度沉眠，而众人今夜为之努力的目标，在无数玩家的眼皮底下消失无踪。 “伊斯塔尔呢？” 玩家们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就连争吵也无法顾及。世界频道讨论半天，才有人发现乌鲁卡沼泽地区某个任务链的最后一环，竟然跟当地野图boss有关。那是个很古早的任务，前置任务又臭又长，基本没人能坚持到最后——即便坚持到最后，看见“伊斯塔尔”四个字，也只能骂两声官方放弃任务。 不是没有工会组织精英团，但令人大失所望的是，这个任务的奖励竟然跟普通任务差不多。投入远超所得，遂后来愿意一试的公会越来越少。 “到底谁这么蛋疼啊！”世界上某个玩家如此感叹道。 但是相比之下，更多的人纳闷的是，“谁有那能耐从公会团眼皮底下抢走伊斯塔尔”。 而事件的两个罪魁祸首，已经跟随伊斯塔尔，传送至乌鲁卡沼泽的另一个角落。叶修一边刷世界，一边计算公会精英团赶来的时间——余裕非常充足。 伊斯塔尔的名字颜色变成不可攻击的绿色，这份权利仅限于接受任务者及其队员。沿着吉尔伽美什的脚印来到此地，女神陷入了恍惚的状态，时而呼唤吉尔伽美什的名字，时而低头喃喃自语。 忽然，吉尔伽美什的身影显现出来，二人开始争论。吉尔伽美什历数伊斯塔尔曾爱慕过的人，“想起被你所爱着的那些结局，我不寒而栗。你现在舍他们而爱我，我不稀罕你的爱。”伊斯塔尔悲愤地回复：“吉尔伽美什啊！你会记得婴儿时期依偎在母亲怀中吗？我的生命如此漫长，为何必须要记住每一个日子和每一个名字？” “神刷垃圾话的功力也比凡人强。”叶修“叩叩”地敲打鼠标，“还要说多久？简直是浪费点卡。” “……前辈，不用点卡。” “用个形象的比喻嘛。” 叶修把一刀毙命的视角转向思想道德修养，入目便是那只“>口<”表情的包子脸。实在缺乏打发时间的手段，叶修便把它上上下下看了半天。思想道德修养往后退了两步，接着头上怯怯地冒出一个文字泡。 “>口<” 这个文字泡存活于世的时间不过三秒，便被主人残忍扼杀。大片大片的省略号充斥接下来频繁冒头的文字泡，小方框们堆积起来，如同一只小气球，绑在思想道德修养这颗树上。 “你这是在干什么？”为了憋住喷发的笑意，叶修按在键盘上的手差点打滑。 “…………” “对了，这个键盘的截图键是不是在Alt键旁边？我刚刚手滑了一下……” 然后背后响起耳机也阻拦不住的、哐哐哐椅子倒地的声音。紧夹耳朵的耳机被扯了下来，叶修发鬓翘起两只猫耳朵形状的头发，周泽楷站在他身侧提着耳机，整张脸沐浴过蒸汽似的红到耳根。 “你刚刚在干什么？”叶修笑弯了眼睛，好整以暇地问。 “……卖、卖萌。”周泽楷感到自己舌头和牙齿在打架。 “打个字就行了，非得要亲口说。” “……截图不好。” “好啦好啦，”叶修摆摆手，屏幕里两人冗长的对话终于接近尾声，“像我这么具有思想道德修养的人，不会干截图这种事的，放心吧。” 周泽楷忙不迭地应了两声，警报解除，举国欢庆。当他回到座位，吉尔伽美什不见踪影，衣裙摇曳的女神从容地走近一刀毙命，“方才吉尔伽美什提到了坦木兹，我终于想起了远在艾利达巨树下的恋人。两位同行的勇者，请收下我的信物，有个节日庆典发生在七月下旬，届时你可以去拜访一下那个少年。” 说罢，充满迫力的女神头顶，出现表示任务完成的标记。叶修交完任务，得到的只是较为丰厚——当然对公会而言不值一提的金钱奖励，唯一值得注意的，只有静悄悄躺在他包裹里的橙名任务物品。与热情洋溢的内容截然相反，这封书信有一个阴森森的名字。 ——“地狱归来的泥简”。 “七月下旬……也只可能有一个节日了吧。”叶修打开电脑桌面的日历，鼠标指针停靠的小方格，白底红字地写着…… 聊天框同时出现思想道德修养的来言：“七夕。” 叶修随后刷了刷论坛，看见各区和神之领域的FFF团集合贴，才发现距离七夕活动仅剩几天时间了。他找了半天关于伊斯塔尔任务的老旧帖子，却发现公会精英团得到的任务奖励，只有钱和一些回复药而已。 “看来‘两位同行的勇者’是个关键句子，荣耀官方什么时候喜欢搞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了？”叶修挑起一边眉毛，“要不是这么巧我拿到账号卡，这个近乎隐藏的任务不就永远不见天日。” 周泽楷摘下耳机，一推键盘，“去买菜。” “早去早回啊~”叶修趴在书房的躺椅上，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指。 “一起？”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像星星，可惜叶修这座城市光污染太严重，头也不抬地回绝道：“不去。” 说罢叶修又觉用语太僵硬，扔出来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：“地板太热了，我鞋子是胶底，出去一趟包准报废。”这个天气，外出光脚走一趟，下午不用买肉了直接吃烤蹄吧。 “好。”反正叶修有想吃的会主动出巢，晚饭食材的选择权便全权交付周泽楷。青年拎着钥匙钱包健步出门，叶修听见咔哒门上锁的动静，翻了个面趴在躺椅上，悲哀地发现烟瘾已趋近忍耐极限。 可是…… 不想动啊！ 去阳台=离开空调=被热死。 更何况身体软趴趴的毫无干劲，叶修就像一块被温水泡过的芝士，绵绵地直不起腰。 挣扎了两三分钟，烟神的召唤让他毅然决然地挺身翻下躺椅，推开阳台门迎接热风的时候叶修下意识关上了门，最后踏入阳台时，他觉得自己天生该当个战士。这是何等百折不挠、勇往直前的毅力。 点燃香烟，叶修感觉到背上汗珠正在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钻出来。即便要遭蒸笼之罪，当烟溢出口腔、袅袅升起的时候，那种满足感，还是让叶修觉得什么都值得。 有一句老话是怎么说的？烟火可以当灯火，灯火不能当烟火，烟真是个比灯还要伟大的造物。 烟灰如往常一样抖进花盆，叶修随手探了探盆身，热得像刚炒完菜的锅底。这样下去会死仙人掌的！毕竟也当烟灰缸当了这么久，总会产生点感情。叶修吸完最后一口，举起盆底的小碟子，进门下楼，心满意足地把烟扔进楼梯边的垃圾桶。 垃圾桶有点远，叶修采用抛投的姿势，身子往前倾斜。可是顾此失彼，弧度过大的后果是：小碟子支撑的花盆颤颤巍巍地往下一滑，哐啷一声摔个粉碎。 碎陶片四散分离，一片白色的纸片格外显眼地滑了出去。叶修追着它走了几步，弯腰将它拾起，抖掉表面的泥土。纸条折叠得工工整整，摊开后折痕格外深刻，不知是折叠者太过用力还是折叠时日过长——或者兼而有之。 叶修当然记得这是周泽楷惯用的便签纸，它的同伴还乖乖地被磁铁钉在冰箱门上，写着少抽烟多运动。 他凝视那几个字许久许久，才意味深长地露出微笑。清扫完地板狼藉，并把仙人掌和泥土一并扔进空罐头，叶修轻车熟路地在书房找到圆珠笔，刷刷写下对那句话作出的回答。 上行字迹工整稳重，下行字迹凌乱飞扬，但却显示出一种惊人的和谐感。 ——“总有一天，会亲口告诉他。” “我等着。” 坏心眼的教科书翻开一本字典，将便签纸夹了进去。 什么时候它会重见天日？叶修拭目以待。 TBC （二十七） 一成不变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。 叶修刚打开电脑，睡眼惺忪地盯着桌面上的日历，才发现今天竟然已经是七夕前一天，七夕节日活动开放的日子。 一般这种活动都不用抢排名和首杀，可以优哉游哉地做。叶修打了个呵欠，拔出嘴里的牙刷，溢出来的白沫急忙用手接住，猛地跳起来冲回浴室。夏休期买早餐的重任——说实话是做每一餐饭兼买菜的重任都交给了周泽楷。洗完脸，叶修把周泽楷换下的运动服放进衣篓，探出楼梯嗅了嗅，果然有种说不出的暖和的食物味道。 叶修揉了揉饿扁了的肚子，信步下楼。 “今早吃什么？” 周泽楷正在摆筷子，虽然早听见了叶修下楼的动静，却直到他开口说话才抬起头。刚运动过的青年上身只穿着工字背心，发梢湿漉漉的，笑容和煦得犹如阳台门照进来的朝阳。叶修忍不住眯了眯眼睛，等到光芒没那么刺眼，才走过去拿起筷子。 “今天跑去买肠粉了？”嚼着软绵绵的米粉，叶修明知故问。 “……嗯，换口味。” “一会儿把衣服晒了，就上线做任务去。”叶修嚼着碎蘑菇，口齿不清地说。 “好。” 三下五除二吃完，叶修抬眼又看了看日历，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：“你觉得，S市离H市远不远？” 说罢，他又觉这问题太无厘头，耸了耸肩，“随口说说的。我去晒衣服，小周你可吃快点啊，吃完来帮忙。” 后辈乖巧地点点头，嘴边还沾了两滴酱油。结果叶修前脚刚踏进阳台，后脚周泽楷就跟了进来，嘴巴塞满肠粉变得鼓鼓囊囊，一脸苦恼地努力咀嚼。叶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，想说些什么，又把话吞了回去。 两人的良好默契，使得合作效率远远高于独立作业。挂起最后一件衣服，叶修向摇动衣杆手柄的周泽楷相视点头，“走着嘞。” 十分钟后，一刀毙命挥了挥手中战矛，招呼思想道德修养窜进林间小道。 “根据伊斯塔尔给予的信息，我们从神之领域极东的主城辛吉出发，它的北部山脉，就是荣耀的世界树。”叶修打字跟周泽楷说明一遍，“又称艾利达树。前面的湖游过去，再经过一片练级点，看到世界树副本入口就到了。” “嗯……” 一刀毙命扭过视角，跟他并肩的神枪手脑袋上挂了颗大大的汗珠。汗珠尚未滴落，又以闪电之势换成几条黑线。 “今天好像有点啰嗦，不过你也不用表现这么明显啊，多伤我心！”叶修调侃道。 思想道德修养头上的心情状态变得更加频繁，叶修的话就像摇动了老虎机的拉杆，直到神枪手的宽檐帽上飘出小音符，疯狂的老虎机游戏才宣告终止。那边急匆匆地解释说：“前辈，我在变表情状态…………不是嫌你啰嗦。” 一刀毙命：“换了好一会儿了，今天枪王的准头不行？” “…………”周泽楷努力编织语言，“……因为……很犹豫。” “最终决定用这个？诶我看看是什么……”叶修点开表情状态，不断飘出愉快唱歌的音符，这个表情的名字叫“愉快”。 一刀毙命：“现在很高兴？” 思想道德修养：“……有一点遗憾。” 借由键盘，借由网线，周泽楷足以突破语言的限制，将令人难以意会的只言片语串联起来，形成完整的句子。炽热的血液从心脏流向指尖，让那双按动键盘的手，与微红的脸颊一同发烫。“如果不是打字，而是用语音就好了。” 一刀毙命：“天天听我声音，听不腻啊？” 思想道德修养：“听过你唱歌之前不腻。” “还跟哥打小算盘？”叶修挑眉，噼里啪啦打下一句：“想听歌？我有个朋友，歌唱得特别好。我看看他在不在线，给你介绍一下。” 思想道德修养：“……任务要紧。” 哎，跟哥比，还是嫩了点。一刀毙命晃荡手里赤红的战矛，跟思想道德修养走走跳跳地来到湖边。周泽楷正准备操纵神枪手潜入水中，下意识地往战斗法师那儿看了看，却看见一刀毙命以一种十分不科学的僵硬姿势，噗通一声掉入水中。 “前辈？” 周泽楷摘下耳机，回头瞧了瞧叶修，却看见对方示意他不要动，“我没事，你看看你那边。”叶修此时的表情异常认真，充满让人信服于他的魄力，“任务恐怕已经开始了。”转瞬间他又露出轻松的笑容，对紧张起来的后辈鼓励说：“好好干。” 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，像是被惊醒了般沸腾。涟漪中央，一道由水凝聚的垂朽身影缓缓升起，左手与右手，分别提着一模一样的两具身体。掉落水中的战斗法师，再度出现时已成双胞胎，从外表观察，并不能分辨他们二人有任何区别。 湖神的头上冒出黑色文字泡，不仅未体现NPC的威严，反而显得有些滑稽： “年轻的旅人哟，你所丢失的同伴，究竟是左边这一位，还是右边这一位？” 但是并没有选项跳出来。周泽楷思忖片刻，直接动手开枪，子弹划破河神的左右手，发出轻微的爆炸声。两具一模一样的身体也随之失去支撑，从半空掉落，动作一致地蹲下身扬起滚滚沙尘，又动作一致地拍拍衣服下摆，双目无神地注视着沉静的神枪手。 “聪明的选择。”河神的手不知何时恢复如初，他抱着胸，好整以暇地等待思想道德修养下一步行动。 枪响连绵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，数发子弹呈五边形分别射向左方战斗法师的四肢和额头。神情呆滞的战斗法师敛起战矛，只轻松一弯腰，就躲过了凌厉的子弹。但他并没有放松，左脚细微地滑动，向左偏移半个身位格。 子弹急追而来，战斗法师的衣袍下摆没有追上身体的动作，就被一条金属之线割裂，像是用剪刀剪开一道口子。 周泽楷皱了皱眉，果决地转头进攻另一个战斗法师。躲开他子弹的手法，与他的双生同样精妙，那是非常难以复制、且单靠程序完全不能模拟的高明操作。 主人的迟疑，反射在了被操纵者的身上。神枪手悻悻地垂低双手，停止攻击，时不时掏出枪把玩片刻，像是一只亟待露出利爪的低伏猛虎。 “砰！” 最后他昂起头，十分随意地朝河神开了一枪。比起方才真刀真枪的攻势，这发子弹如同损友的玩笑，只飞速略过河神水色的发梢，便消失于长空。思想道德修养头顶的文字泡装着简简单单四个字：“前辈，下来。” 河神没有反应，左方的战斗法师却以轻松的坐姿原地坐下，继而右边的双胞胎收起战矛，两具身体动作的交接行云流水，一具若有行动，另一具就会呆滞地站在原地。过了一会儿，叶修已站在周泽楷身后，双手将他的耳机推至脖子，毫不意外又得意非常地笑看年轻后辈，“你怎么知道都是我啊？” “他停下，他动。”周泽楷挪动鼠标，指针先后停留在两个战斗法师身上，继而轨道一拐，“河神一直被操作。”但是操作权限仅限于对话，这个他没打算指明。 原来叶修掉进水中之后，界面突然多了一道选择框。三具影子，分别代表河神和两个一刀毙命。选择河神时可以进行对话；两个一刀毙命则没有行动限制。也就是说，从头到尾，叶修都在操作三个角色。 “没这么明显吧，你才开了几枪……”叶修颇感挫败，摸摸鼻子，准备转头回座位。 周泽楷眼疾手快地抓住前辈的手，那双笑起来的眼睛好似会说话，他摇了摇头，“因为……我熟悉。” 叶修所操作的角色，每一个动作，每一个反应——即便没法应付，周泽楷也能从叶修最下意识的表现中，搜寻到他一直注目的前辈的身影。就像小时候吃过的点心，或许多年后已没办法叫出它的名字，当再次品尝，也会回忆起舌尖荡漾的熟悉甜味。 他很难说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，在一遍又一遍回放君莫笑战斗录像之后，在把心中的君莫笑变为掌心的模型之后，犹如深夜窥探一只隐匿的枭，周泽楷能从虫鸣与森林的窃窃私语里，捕捉到它煽动翅膀的声音。 （二十八） 说话间，周泽楷飞速地与河神对话完毕，也就是几个选项的功夫——叶修表示他已经把任务物品交给河神了。当听见任务完成的音效，两个人面面相觑：这个以野图boss铺路，看上去相当高端霸气的任务，最后一环就是去某个小湖找个人，然后就……这么没了？ 坑爹呢！ 一刀毙命把视角转了好几圈，最终定格在河神身上。此时他的名字已由“河神”变为坦木兹，看来是伊斯塔尔交待的任务接引人不会有错。 “两位冒险者，”河神带着机械化的和善笑容，降落在他们眼前，“恭喜你们完成任务。我的用意，并不是为了为难你们，比如让你们历尽艰辛去取得某样东西……这样做是徒劳的，也与我的初衷南辕北辙。” “这位神枪手冒险者，成功地拨开虚象，寻找到了真实。战斗风格正是性格的影子，你对同伴的了解至深，才能正确地通过河神的考验。”河神的目光，投向道路尽头的落日余晖，那双没有生机的瞳孔，盛满了花瓣般的火烧云。“外貌，声音，风貌，际遇……这些都是会随着时间而显现不同模样的东西。” “只有性格能牵起相恋两人的灵魂共鸣之弦。” “也许对方会同我一样无法抗拒时间的流动，变得老朽不堪。但是性格的契合，那是两人从相遇起就注定了的事情，它被时间撼动的困难程度，不用我说，想必身处此地的你们，更能体会到吧？” 河神说罢，头上重新被点亮了“有可接任务”的标记。职业选手的优异手速，使得他们几乎下一秒就得知任务的内容是什么—— “感谢你们听完坦木兹的倾诉，作为回礼，他想要赠予你们一样东西。” 接受完任务后立即可教，叶修打开背包，一刀毙命的药几乎被他扔了个干净，背包清清爽爽一片空白。队列最尾端，一枚橙装戒指，静悄悄地安放。 思想道德修养：“前辈，这个戒指……” 指针悬停在那一栏时，跳出的装备说明最下面一行有一行黄字：_____的_____。右键点击戒指，出现的并不是绑定提醒，而是填空栏。大概是考虑到玩家开小号的可能性，系统善解人意地没有直接用完成任务角色的角色名。 “你打算写什么？” 思想道德修养沉思许久，磨磨蹭蹭地回复：“…………不告诉你。” “那我就随便写了啊。” 这句话刚打出来按回车，周泽楷那边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戒指发到了聊天框。橙装戒指的名称叫永恒的初见，下行比叶修的戒指多了句灰色的“已绑定”，最底端的填空已经被完成，含蓄得让人忍不住发笑。 “千机伞的左轮枪。” 叶修知道与他背对背的周泽楷是什么表情，脑中的想象栩栩如生得能够跳出来。那双长而稀疏的睫毛虚掩下，又温柔又深邃的眼睛，一定正小心而忐忑地注视着屏幕……就像他刚才那样控制不住地暴露了满心期待。 “重新想头衔太麻烦了，所以复制了一下。”叶修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是在欲盖弥彰。聊天框属于一刀毙命的橙色的“永恒的初见”，它的最下行空格，填满相同单词而不同顺序的六个字。 “左轮枪的千机伞。” 这节奏不大对劲啊，不大对劲。叶修暗自思忖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情况的呢？没有印象，他与周泽楷的相处模式，从第一天同居到现在，好像一直都是如此。唯一变化的只有愈来愈暧昧的亲近感，如同一只摆在向阳窗台边的花瓶，被高升的阳光晒得逐渐升温。 自然地、无法抗拒地，相互吸引。 叶修回过头，悬窗爬进来的光线横躺在地板上，距离周泽楷的足尖不过咫尺之遥。他难得地发了几秒呆，忽而想到了什么：“这个任务的制作意图很让人怀疑啊！” “嗯。”周泽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。 “首先那个前置任务的条件，把领取任务的人选限制在‘操作优良’的‘两人’，但是后续任务的难度却极低，又易于作弊。比如说操作河神的人用线下通讯告诉对方真相，那么随便就能完成任务。” 它要求两人并非为了结果、而是为了任务过程去享受任务，才能得到比奖励更加意义深刻的乐趣。操作河神的玩家，需要有“无论如何他能够认出我”的自信。这个任务的考官，是前来完成任务的玩家本身。 周泽楷流畅地得出结论：“这是定位给高玩情侣的任务。” …… 一刀毙命：“……小周，七夕活动。” “嗯……” 话题生硬地戛然而止。材料面前，那些旖旎心思，暂且让步。 直到斜阳西沉，两个饥肠辘辘的宅男，才想起来今天居然没有吃晚饭。明明是一个迎合情侣的活动，血腥和硝烟滚滚不啻于争夺野图boss的战场。更别说只要见到两人单独组队就气势汹汹来袭的FFF团——和打着FFF团旗号的各家公会小号团。叶修的手开始小幅度地颤抖，可是相比几个月前的状态，要好上太多。 面对周泽楷担忧的目光，叶修反而比较自在。安慰了后辈几句，叶修用晚饭成功岔开话题，蹲在抽屉边翻找外卖广告。刚找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，就听见门铃叮咚两声。周泽楷被差遣去开门，巴掌大的屏幕亮起画面，江波涛和杜明提着两个塑料袋，汗流浃背地站在一楼门禁前。 “我想可能有点心理上的原因吧？”酒足饭饱并收拾完桌子，杜明切了半个西瓜，四个人围着垃圾桶，边啃西瓜边聊天。提起叶修的手，江波涛思考片刻，如此回答道。 “叶前辈的操作水平仍旧是顶尖，去俱乐部指导我们的时候，我注意到前辈的持续时间在缓慢增长。所以猜想……手抖的问题身体有一部分原因，心理压力也难辞其咎。”江波涛摸摸鼻子，自觉失言地笑了笑，“也许不该这么说，但是前辈对荣耀怀抱极大的感情，所以我才做出这种有点大胆的猜测。” “看到他跟小周狼狈为奸的架势，就知道手早没问题了！”杜明愤愤不平，“不过这是七夕任务啊？你们怎么还凑一起，不去泡妹子？” 周泽楷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，“低级趣味。” 杜明被半路杀出的嘲讽一梗，西瓜子还没吐就直接吞了进去，咳嗽好一阵，眼泪都生生挤了出来。刚缓过来，杜明摸着剃成板寸的头顶，慌慌张张地喃喃自语：“完了完了头上要长瓜苗！” “别以为没人发现你干了什么，今天跟了小唐一路吧。”叶修把西瓜从中掰成两半，慢条斯理地嚼着。 “跟就跟！我光明正大地跟！”杜明深以为荣地挺起胸膛。 直到七夕活动结束，两个日夜颠倒不顾作息的宅男才停止运转。叶修蒙头足足睡了十八个小时，周泽楷也没有立场指责他——叶修在线的时候他的头像没有暗过，叶修错过的饭点他也空腹捱过，完美作息和日常跑步都被扔到了一边，左边眉骨还长了颗饱满的痘。 叶修惺忪的眼神，总控制不住地落在镜子里那颗格外显眼的痘上。他站在镜子前有气无力地左右推拉牙刷，恍惚间，身侧的青年似乎伸手过来抓了抓他蓬乱的头发。 今天看起来又是个很普通的一天。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，也不会产生新鲜事。 吃完晚饭，叶修从冰箱里拿出半个西瓜，一边看电视一边用勺子挖着吃。高温酷暑不知要延续到哪天，雨依旧没有降下来，天地回归成火炉。阳台门外，大气膨胀着扭曲了光线，云彩璀璨而稀薄，像是焚烧过的纸片。 “小周。”嘴里甘甜的冰西瓜失去味道，叶修放下勺子，神色凝重。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立刻放下遥控器，竖起耳朵说：“前辈？” 大片的红色高温预警，很容易让人心烦意乱。玻璃门隔绝室外夏日的喧嚣，四周安静下来，剩下的只有女主持有条不紊的声音，和天气预报明快的背景音乐。空调吹得手臂冰凉，叶修忽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梗住了。 “我……可能要回兴欣。” 他第一次觉得，一句话也能产生破釜沉舟的意味。 青年保持着沉默，不知道是正在消化这个讯息，还是消极地抵抗。叶修知道不该这么犹豫下去，他必须得说清楚——把这几个漫长如年的月份所酿造的心情，告诉给周泽楷听。话语可以产生隔阂，但它最原始的目的，是为了消弭误会。 “正是因为我不会一去不回，正是因为我对这里越来越不舍，所以我才会放心大胆地说要回去。”叶修对上那双突然亮起来的漂亮眼睛，不自然地挪开视线。面对周泽楷，他早已习惯自己不时地不自在——更直白一点，叫难为情。 这种心情对于叶修，可称得上暌违已久。 “所以，”很快，叶修又恢复了惯常的随性，挑起一侧眉峰，他对明显怔愣不已的现联盟第一人说，“在离开之前，不打算把一些话告诉我吗？” 叶修恶趣味地拖长尾音，欣赏后辈逐渐局促起来的表现。那张俊俏的脸犹如变魔术似的涨得通红，周泽楷抓着自己的膝盖，千万个念头纠缠环绕，他犹如一个站在无数条分岔路前的迷路人，手足无措得近乎可爱。 停顿片刻，叶修终于决定送给枪王最后一颗子弹。 “比如说……确定关系之类的。” TBC （二十九） “啪嗒。” 这是遥控器撞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，也是周泽楷的心跳漏了一拍的声音。那几个字具象化为石块砸中他的脑子，投进他风平浪静的识海。周泽楷的脑子空白了半天，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，结结巴巴地确认道：“前……前辈……” 如同被扔进了烤箱的面团，高温的灼烤下逐渐膨胀松软，黄油、糖和一点可可粉的甜香混合在一起——周泽楷的脸缓缓地被红色侵占，全身各处的血液朝圣般地向双颊奔涌，他甚至失去了弯腰捡起遥控器的力气。 可是，当那双抖动的枪口对准名为叶修的靶心的时候，蛰伏许久的心跳声重如擂鼓，那个快要蒙尘的念头又一次甦生。周泽楷知道自己站在了大门口，一门之隔的那端，他恋慕已久的前辈，或许正在等待着他。 只要敲敲门就好。 周泽楷像只猫似的跳了起来，飞快地冲上楼，没过一会又三步作两步跑回客厅。骑士交出了他的剑，周泽楷交出了他充电器还没拔下来的手机，总是温和得几近木讷的眼神坚定无比，他一字一顿地宣誓道：“我会告诉你。” 用说不出大段话语的唇舌，好好地、完整地，亲口把自己的心意，传达给注视至今的前辈。 把手机交给叶修后，周泽楷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门。叶修目送他消失在玄关，把手机放在溅不到西瓜汁的地方，重新拿起勺子挖西瓜。吃着吃着，他突然想起最近淘宝很流行某种西瓜毛线帽，方才周泽楷红透了的脸，恰好神似无籽西瓜的瓜瓤。 “要不要下次去买一顶呢？好像还包邮啊，挺划算的。”叶修吃了口西瓜，无意识地乱划着周泽楷手机的屏幕。正和它的主人性格相衬，这台白色的智能手机异常朴素简洁，保养工作十分良好，桌面和屏保都用的是默认图片，除却下载的应用软件，几乎和刚出厂的状态一模一样。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五分。距离周泽楷出门，才将将流逝了五分钟而已。 可是叶修却像潜伏在草丛里的拦路劫匪一样，感到急躁的小草在恣意疯长。 他把手按在手机正面，把整块屏幕遮了个严严实实。不知是不是按下了神奇的开关，下一秒系统默认的铃声响起，叶修拇指轻轻一划，职业选手级别的手速让那端腼腆的青年猝不及防，远在问候之前，叶修听见了撞击玻璃板的钝响和低声呼痛的声音。 “撞到头了？”叶修没想过要忍耐，毫不拐弯抹角地边笑边问。 “嗯……”周泽楷的回答满是郁闷，又涂了层委屈。 “说吧。”这句并非催促，而是鼓励。叶修的语气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，温柔得好似一块绵软的牛奶糖，“这次换你说，我会一直听。” “前辈。”周泽楷的声音放得很慢，比山间流淌的清泉更加徐缓。但也就是这样，它听起来郑重几近庄严，灌注了声音主人所有的热忱与虔诚，仿佛是举行某种仪式的咒语。 “你……曾经跟我说过，肉体……困于时间，困于空间。”低哑的独白进行得有些生涩，说话者从未说过长度如此之大的句子，“但是，灵魂……却能贯通往今。它是自由、而不受拘束的。” 说话的难度胜于以一敌三。好像每一个字都是尽头，好像每句话结束就无法继续，但是想到电话那头沉默的前辈，周泽楷就能获得继续说下去的无限精力与勇气。他想要跨入比并肩更加亲近的距离，获得那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——这份心情随着时间而越发强烈。 “那我是不是……可以这么认为，”周泽楷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老师注视着、笨拙地用蜡笔描绘星空的小学生，“人的想象，并不是被……被脑子产生的。”他又停顿了一会儿，缓了缓，再深深吸一口气，“而是灵魂连接……别的宇宙，连接到了，无限可能的未来。” “有一个，互相喜欢的未来。”紧张的青年开始丢掉主语。 他想过的，他想过好多个后续冗长的故事。 如果想象并不是虚幻，不是他求之不得的暗恋心思逼出来的自我安慰，那么无法触及的时空，是不是真的会有个叶修和周泽楷白头偕老？光是浅浅地想到这个可能，他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。 从少年成长为青年，只有叶修，能够占据心中荣耀之外的半壁江山。 短短的一段话，他足足说了将近二十分钟。夏季的傍晚格外漫长，电话亭与他的影子依偎在一起，穿过开始冷却的柏油马路。大地与天空的色彩格外瑰丽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一切都将被拖进黑夜的怀抱。 周泽楷的侧脸，恰好镶嵌在褪去金色的夕阳旁。奇异的场景犹如日食，光线烂漫地吞噬了他的面部轮廓。 “我……想要把那个未来，变成现实。” 就像把心中一具具英武的模型变成现实那样。 年轻枪王张开嘴诉说这句话的时候，鸟羽般张开的云和楼房之海，终于掩盖了最后一丝太阳的行踪。天空漾开紫罗兰和嫣红的油彩，而与此同时，叶修也站在了阳台门边，揉了揉发烫的耳朵，目睹着白昼谢幕的最后一刻。 轮到叶修的回合了。 “你是不是把以后想跟我说的话一次性都说完了啊？”叶修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。 周泽楷急忙否认：“不、不是的！” “小周，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？” “……没有。” “那刚好了，我也没有。”回复状似随意轻佻，但叶修的手心却全都是汗，“两个新手相遇也是缘分，一起组队不？” “嘟——” 下一秒，周泽楷挂断了电话。不知是公用电话时限已到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叶修能鲜活地想象到周泽楷手忙脚乱的样子，就好像当着他的面打翻了酱油瓶。枪王总是镇静沉稳，只有在这种时候，才会回复二十岁年轻人原本的面貌。 稍后的发展与叶修想象的略微不同，过了半个多小时，周泽楷才迟迟归来。衬衣扯开了两粒扣子，大汗淋漓犹如冒了场暴雨，周泽楷把头发扒向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，联盟之脸性感力场全开，叶修忽然感到自己防御力严重不足。 “迷路了？”叶修调侃道。 “不、不是。”青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，不敢近也不舍得远，运动激起的红晕尚未消散，整张脸又因充血而涨红。“太……太兴奋了。所以，跑步。”修长食指比了个圈，“小区两周。” 今天他们的立场倒换过来了——挑起话题并执行主要倾诉任务的人，变成了著名蚌壳周泽楷。他又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，兴奋而神采飞扬，嘴角上翘得压不下来，“前辈，我……去洗澡！” 男孩子冲凉一般都很快，尤其是急着去干些什么的男孩子。虽然周泽楷的年纪已经够不着“男孩子”的尾巴，但是五分钟后，周泽楷已极快速度洗完澡，穿着工字背和短裤，边擦头发边关上浴室门。 “西瓜还有一半。”叶修直觉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，连忙通渠引水，引开话题。 对方却全然不吃这一套，走到叶修面前，坦然地张开双臂，“前辈，抱一下。” 原来只是这样而已？叶修不知道自己为何松了口气，甫一站起来，就被热气腾腾的后辈扑了个满怀。拍了拍周泽楷水迹未干的背脊，叶修问：“为什么刚刚回来的时候不抱？” 刚进门枪王那犹豫踟蹰的模样终于有了解释，不是见到升级为恋人的前辈而感到害羞，而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举动。 周泽楷蹭了蹭叶修头顶，“因为……满身汗。” “对了。”叶修退离新鲜出炉恋人的怀抱，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直都没有消散，“到现在还叫我前辈啊？” 青年明显地愣了几秒，左顾右盼，又拍了拍自己的脸。他张嘴张了三次，铩羽而归了三次，喉结动了五次，深呼吸了六次。约一个小时前才做完长篇大论告白的周泽楷，现在喉咙却被塞了一团抹布。告白成功的真实感姗姗来迟，他现在才意识到，自己竟然已经可以直呼前辈的名字了。 终于输入了正确的密码，解决红色延迟，联盟现第一人的果决重新登陆成功。 他张开形状好看的唇，试探地、小心翼翼地叫了句： “叶修。” 表白了，跟没表白，也没差多少嘛。 叶修偷偷摸摸地吸完最后一口烟，掐灭烟头回到室内。除了时不时被大型犬缠着抱一抱，谈恋爱跟单身，区别到底在哪？荣耀教科书翻来翻去也搜索不到相关内容，更加郁闷的是抽烟量被更加严格地管制，从一天两根下降到一天一根，叶修觉得自己实在需要早日动身。 回去的行程一拖再拖，他自己也知道，并不是因为周泽楷的反对。 实在是泥足深陷，再难抽身。 前几天叶修做出了重大妥协，两人开车跑去买了台手机。周泽楷手机的进化版机型，放上衣口袋还能露出一截，带在身上沉甸甸的，走路都不自在。 这玩意儿让叶修想起了数个月前，他收拾好东西，本想抽签决定去向，忽然脑子里闯进了周泽楷的电话号码。如今想来，除了天意也没其他好说的了。 来到S市几个月，东西没怎么买——周泽楷提过一起去买衣服，某前第一人沉迷网络不可自拔，终不了了之。想到以后还会常来，叶修干脆只带钱包和手机回去，反正换洗衣服上林苑那儿还有。 时间再怎么慢，该来的总会来。 叶修被周泽楷无声敦促，打开钱包敷衍地检查了下身份证在不在里面。英俊的恋人苦着脸打开门，准备蹲下身穿鞋子，叶修摆摆手制止他：“别送了，去个机场而已。” “前……叶修。”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，周泽楷抿了抿唇，嘱咐道：“不要抽烟。” “……尽量。” “按时作息。” “尽量。” “……记得想……我。” “肯定的。” 周泽楷的脸又红了起来。最近都是这个节奏，叶修早就习惯他一天红脸四五次，虽然每次都会觉得可爱。 明明可爱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词语，但就是很适合他。所谓“长得好看天都骄纵”，说的就是周泽楷这样的人吧。 周泽楷把想要叮嘱的事情梳理完毕，发现还有条漏网之鱼：“前辈，注意手。” “安心吧，又不是回去当苦力的。”叶修倒不太在意这个，“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打了，但是他们还有需要我的地方。况且荣耀又不止用手玩……”他指了指自己那颗联盟最金贵的脑袋，眨了眨左眼，“要用这里。” 刚退役那种不顾一切也想回到赛场的执念已淡去不少，不过就算想上场，也得联盟让他上场才行啊。宣布退役迄今未届满一年，回去还是得跟那帮小鬼玩。当然叶修名声在外，跑来主动跟他挑战的估计要排成长龙，只要荣耀在，叶修的日子永远不会寂寞。 “我会让兴欣变成最让你们头痛，也最让你们珍惜的对手。”说罢叶修耸耸肩，笑容有些欠揍，“当然就个人而言，我已经是了。” “当然……在散人彻底失去威力之前，我还想找个继承人。我的朋友一定也希望他留下来的东西，能更长久地屹立荣耀舞台。”把今后的打算粗略地叙述了一遍，叶修摸摸后脑勺，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新话题了，只得道别。“那我走了？” “抽空……” “抽空我会来看你的，想我记得打电话。”叶修猜也猜得到周泽楷想来找他，但是毕竟平时要比赛训练，闲人就多两地跑跑吧。 “嗯……” 穿好鞋子，叶修走出玄关。门快要关上的时候，他又放慢了手的动作，看了周泽楷一眼。 “叶修！”周泽楷冲上前来，抵着门的另一边，“我喜欢你。” “对哦……”叶修摸摸鼻子，他们好像至今没有说过这样肉麻兮兮的告白词。 出于礼貌，总要回一句吧？他迅速地为自己找了个说肉麻话的借口。 “我也喜欢你。” 表达自己心意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，周泽楷却坚持着想用最直白的话语一锤定音。虽然告白成功的时候与“最直白”还有很小很小的误差，但他总算能把想说的话，断断续续却完完整整地传达给最爱的前辈。 情难独诉，如果有喜欢的人的话，一定要告诉给他听呀。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莫独醉】整理 附：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